话说,那日天穹阴沉如泼墨,滚滚雷声在云端翻滚,压得地上凡人心跳鼓噪不已。人人都在悄悄议论:“老天这回真要发火了?”忽地一道凌厉至极的闪电劈开云幕,直直刺向城外东郊!闪电之中,竟裹挟着一个身影——毛羽倒竖,目赤如血,手持震天锥、轰轰作响的巨槌,不是赫赫威名的雷部正神雷公又能是谁?
他追逐的,是道一闪即逝的诡谲红光。此物极是邪异,非蛇非鸟,通体赤红如血,其间隐约夹杂白光点点,利爪带钩,却偏偏显出人形面孔,獠牙森然一笑,竟闪避开了惊天霹雳。眼见闪电凶妖倏忽隐入王家老宅后院,雷公哪里肯罢休?一个神龙摆尾式猛冲,挟着雷霆万钧之力紧随其后……谁知这一冲,正正卡在院中央那株参天古榆的两根巨大枝杈之间!
彼时的王阿三,正在自家草檐下,对着愈发黑沉的天空忧心忡忡。突闻后院一声裂帛惊雷般的巨响,兼有树木摇撼、电火飞溅,竟愣在了原地。及至提心吊胆往后院悄悄张望,瞬间呆若木鸡——传说中劈山裂石、威震天地的雷公老爷,竟如田间逮住的鹌鹑,尴尬地被结结实实夹在老榆树的臂弯里,翅膀扑扇不起,那震慑八方的雷锥与霹雳大槌,竟狼狈地掉落在树根下的烂泥里。
王阿三这农家汉子,平日里敬畏天命,更兼此刻见了天上活神仙,心中哪敢不信天道,双腿早已抖得如筛糠,噗通跪倒尘埃,不敢抬头相视。
树杈间的雷公挣扎得气喘吁吁,铜铃般的赤红巨眼斜睨下来,声如洪钟震荡:“嗟!凡夫!吾乃雷部正神,追缉妖邪至此,误为老树所困!速速为吾松绑,自有尔福报矣!”那隆隆之声震得王阿三屋顶茅草簌簌落下,却也震回了他几分魂魄。
王阿三慌忙应着:“大神稍待,待俺寻…寻柄趁手的家伙事儿!”
他匆忙奔入家中,却未寻斧头锹镐,反倒一把攥起了平日里敬神驱邪的大铜锣!他立在院子中央,将铜锣敲得山响,“咣当!咣当!”声震四野:
“都来瞧嘿!雷老爷临凡啦!给咱们老王家镇宅护院来啦!麻溜的快备上香烛啊——!”
王阿三此时腰板挺得前所未有的笔直,竟将满腹原本对天道的敬畏,顷刻间炒成一盘名为“天赐良机”的热菜。平日里鸡犬相闻的左邻右舍,闻听锣响再加叫喊,都呼啦啦围拢过来,见王家后院天上挂着雷神,纷纷又惊又喜,乱哄哄摆香案、杀鸡宰鹅,瞬间将王家后院变作了喧哗庙会场。被卡在高处的雷公又羞又怒,无奈翅膀紧缚动弹不得,只能闭目咬牙,浑身金光闪烁,滋滋电流乱窜,又不敢真劈下误伤无辜,只得低声恨道:“凡夫愚昧,愚不可及也!”
待到众人闹哄哄折腾了一个时辰,地上已一片狼藉香灰鸡血,王阿三此时方施施然寻出把久未磨蚀的锈柴刀来。他踮着脚,小心砍那榆枝杈,口中不忘讨好:“雷老爷在上,小民今日开罪,也是为您老人家香火着想……哎呀!”砍落枝杈的同时,王阿三一个趔趄,脚底竟“不慎”狠踹在树根下那柄耀目雷锥之上!那神器滚了几滚,竟“当啷”一声,被踢入王阿三家半开的后门内,隐入堂屋深处的黑暗里不见踪影。
好不容易挣脱树困的雷公,才在众人敬畏目光中喘息刚定,展翅欲飞,忽地双翅一僵。雷锤明明在手,那性命交修的雷锥却遍寻不见踪影!王阿三早瞧见了那小动作,此时立时跪倒在地,捶胸顿足,涕泪俱下:
“雷公爷明鉴!都怪小民笨手笨脚,刚刚救驾心切,慌乱中……哎呀!那宝物怕是被我不慎踢滚到内室旮旯里了!”
雷公心中焦躁如火焚,只恐再耽搁一刻,便要误了追妖大事,又不敢久留凡人眼前。此刻被众目睽睽盯着,王阿三还连连催促“快请神仙回家寻锥”,急得他红脸涨得更如炽炭,只得愤愤顿足低吼一句:“混账!后会有期!”
只听一道震天霹雳炸响,雷光裹着怒气腾腾的神明猛地窜向天际,瞬间化为天边一粒微小的暗色光点,最终消散在低压的浓云间。地上,王阿三拍着心口,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只闻得空气中尚余微微焦糊气息。
当夜,王家后院惊爆出另一项轰动消息:王家小院里唯有一座简陋茅房,竟离奇被一道横空出世的天外神雷轰然劈为齑粉!所幸内中空空如也,只徒留下一个奇形深坑和挥不散的异味。
次日清晨,王阿三竟真的郑重其事在堂屋中设下香案,案上供了一柄极其普通、甚至微微生锈的旧小铁锤,并煞有介事贴红纸一张:
献予尊神电母娘娘宝槌,叩谢昨日大驾光临。微酒薄馔尚存厨下,虚席待坐,娘娘如有闲暇……万万赏脸则个!
村人围观皆忍俊不禁,有老者笑骂王阿三:“你这浑小子,怕不是连雷公老婆都想着骗一顿饭食?”笑声在村中盘旋,惊飞了早起寻食的鸡鸭。
香案青烟缭绕,那柄普通小锤在香烟中沉默静立。雷公的霹雳轰隆也好,电母的闪光刺亮也罢,亦或王家茅房粉身碎骨的意外结局……其中玄机,恰似那晚浓云之上悬而未决的悬念,最终都化作凡尘一缕青烟,袅袅然消散于俗常的人间烟火之上。
人间香火浓烈,天道行事却似顽童投石,偶显真迹多又似戏谑。神威何曾绝对不偏?倒引得地上的凡人,借雷鸣电闪之际,在泥尘里也学样划出了自己顽劣狡黠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