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踩着满地梧桐落叶往学校走，书包带子勒得肩膀疼。校服袖口已经磨得发亮，洗得泛白了，我妈说再买新的，我说不用，反正穿身上别人也看不见。
教学楼在晨光里泛着灰白，玻璃窗反射的阳光刺得我眼睛发酸。我故意放慢脚步，等人群散得差不多了才往教室走。拐进走廊的时候听见里面叽叽喳喳的说话声，像是蜂窝里炸开的热闹。
我贴着墙根挪到门口，手指摸了摸门框上的划痕——去年毕业的学长刻的字还留着。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教室里顿时安静了一瞬，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没人看我，也没人注意我。
我低着头走到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这位置最角落，左边是墙，右边是空座位，前面的人背影像堵墙把我隔开。我把课本翻开挡住脸，听见后排小军和阿涛在聊天。
“这排就剩殷迟一个人。”
“听说他小学就总自己玩。”
我手指攥紧书页，听见纸张发出细碎的响动。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得书页哗啦啦翻了几页。
正想低头，听见前排小丽压低声音跟丁丁说话：“听说他妈妈在学校门口卖辣条……”
丁丁没接话，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我盯着课本上的字，一个都看不进去。后座田小兰好像在画画，铅笔沙沙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被什么情绪卡住了。
“喂，孤家寡人！”
王强的声音像块石头砸在我桌上，震得我手一抖，笔掉在地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我旁边，胳膊撑在我课桌上，阴影罩住我整个人。
“知道为啥你一直单着吗？”
我缩了缩脖子，想低头，可他一只手按住我课本，硬生生让我抬不起头。
“因为没人愿意跟矮冬瓜坐一起啊！”
他学我的声音，尖声尖气的，惹得前排几个女生噗嗤笑出声。小丽憋着笑肩膀直抖，丁丁转过头看了我们一眼，眼神扫过我时停顿了一下，但没说话。
阿涛皱了皱眉，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低头摆弄自己的文具盒。后座的田小兰攥紧画本，铅笔在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戳穿。
我咽了咽口水，喉咙干得要命。正想伸手捡笔，忽然听见讲台那边传来一阵骚动。
晨光从窗户斜射进来，落在我的课本上。我缩在教室西南角，把身子压得低低的，仿佛这样就能躲过所有人的视线。
教室里已经闹哄哄的了，王强带着阿涛他们站在讲台上，你推我搡地玩闹着。前排女生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小丽的声音格外响亮："你们听说了吗？今天要来个转学生......"
我低头翻着手里的书，指腹摩挲着略微发黄的纸页。初中毕业照还夹在里面，照片上的我也是一个人站在角落，周围空出一大块地方，像是被无形的墙隔开了。
"同学们安静一下。"班主任杜老师走进教室，声音清脆有力。
我抬起头，看见她身后跟着一个女孩。阳光从门外照进来，她的马尾辫晃了晃，整个人像是镀了层金边。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连王强都收住了笑声。
"这是新同学杨秀玲，来自市重点实验中学。"杜老师话音未落，底下就炸开了锅。
"哇，市重点来的？"\
"她长得真漂亮......"\
"听说成绩特别好！"
我缩了缩脖子，正准备低下头，却听见杜老师说："杨秀玲同学，你就坐在殷迟旁边吧。"
我猛地抬头，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睛。她冲我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
"啊？"王强突然站起来，"老师，让这么漂亮的姑娘跟那个......"
"怎么，王强同学有意见？"杜老师挑眉看着他。
教室里气氛骤然紧张。我死死攥着衣角，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我知道王强想说什么——那个没人愿意坐的角落，那个总是一个人吃饭的人，那个连打水都会被撞到的人。
杨秀玲已经拉开椅子坐下，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飘过来。我感觉耳朵有点烫，低着头不敢看她。
"同学，我可以坐下吗？"她转过头，轻声问我。
我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王强冷笑着开口："哎哟，这不是上演偶像剧呢？癞蛤蟆终于等到天鹅肉了？"
教室里响起一阵哄笑。阿涛拍了拍王强肩膀，似乎想劝阻，但没说话。
我的手指在桌下攥成拳头，指甲陷进掌心也不觉得疼。这种话我听得太多了，可不知为什么，今天格外刺耳。
"比起这个，"杨秀玲合上笔记本，直视王强，"不如关心下你上次数学38分的事？"
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王强的脸色变了变，咬牙切齿地瞪着她。
"而且，"她转头看了我一眼，语气轻快，"我觉得殷迟挺可爱的啊。"
我浑身一震，抬起头正对上她明亮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嘲讽，只有真诚。
王强重重地摔了下椅子，转身走回自己座位。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散开，继续各自的话题。
"借你抄重点。"杨秀玲抽出自己的笔记本推过来，扉页上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下面写着："请多多关照"。
我张了张嘴，想说谢谢，声音却细如蚊呐。
"别理他们。"她收拾书包时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很可爱。"
我的瞳孔微微震动。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这样形容过我。我感觉鼻子有点酸，连忙低下头假装整理书包。
放学铃响了，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离开教室。我收拾好东西，走到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杨秀玲还在收拾东西，夕阳给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走在校门口的林荫道上，秋风轻轻吹过，我摸到口袋里不知什么时候被塞进来的巧克力。包装纸上还留着体温，暖暖的。
身后二楼窗口，田小兰放下手中的素描本，泪水滴在纸上，晕开了画中少年的侧脸。
而此时的我抬头望向天空，第一次觉得，秋天的风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我攥着杨秀玲的笔记本，手指微微发抖。纸张带着淡淡的茉莉香，扉页上那个歪扭笑脸仿佛在冲我眨眼睛。
"放学啦。"她收拾书包时忽然开口，声音轻快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愣愣地看着她把课本一本本放进书包，动作利落又自然。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她肩上织出一道金边。走廊里传来其他班级下课的喧闹声，混着隔壁班值日生擦黑板的声音。
我跟着她走到门口，脚步迟疑了一下。身后传来椅子拖动的声响，王强正用力把椅子推进桌子底下。阿涛站在他旁边，欲言又止。
校门口林荫道上飘来烤红薯的香味，秋风卷起几片落叶。我低头看着自己磨白的鞋尖，喉咙动了动，还是没说出那句"谢谢"。
"明天见。"她突然转身朝我挥手，马尾辫在夕阳下划出一道弧线。
我抬起头，看见她眼睛里亮晶晶的。远处有女生在喊她的名字，她摆摆手跑开了，背影轻快得像只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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