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烨华的密旨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中原官场地下暗涌的焦灼。

命令是在极度隐秘的情况下传达的。中原行省总督、按察使、都指挥使三人，在同一天夜里，分别被不同的人以不同的理由“请”到了城外一处不起眼的农庄，然后在那里，见到了微服出巡、面色冷峻的当今天子。

没有仪仗，没有繁文缛节。柳烨华开门见山，将江晚渔提供的部分证据掷于案上，目光如电扫过三位封疆大吏骤然惨白的脸。

“私盐巨案，勾结边军，贿赂京官，甚至可能资敌误国！”柳烨华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三人心头，“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经营了不下两年！三位爱卿，是当真不知，还是……也分了一杯羹？”

总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涔涔：“臣……臣有失察之罪！罪该万死！但臣敢以性命担保，绝未参与其中，更未收取分毫贿赂！请陛下明鉴！”

按察使和都指挥使也慌忙跪倒，赌咒发誓。

柳烨华盯着他们看了半晌，才缓缓道：“朕暂且信你们不知情。但失察之过，难逃其咎！眼下给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立刻调遣你们绝对信得过的心腹人马，配合朕的禁军，给朕把这伙蠹虫，一网打尽！走漏半点风声，或者行动有失，你们三人的脑袋，就和那些人一起挂到城门口去！”

“臣等遵旨！谢陛下隆恩！”三人如蒙大赦，连连磕头。

接下来的十几个时辰，在表面平静的中原古城之下，一场高效率的军事与司法机器被悄然发动起来。可信的驻军被秘密调动，控制了所有进出城的要道、码头、货栈区。按察使衙门的精干吏员开始暗中整理核对可能与“隆昌”、“陈记”、“香满袖”有关的卷宗和人员名单。禁军小队化整为零，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散布在城中各处关键地点待命。

而柳烨华坐镇悦来客栈，如同稳坐中军帐的元帅，通过李太监和秘密渠道，接收着各方反馈，调整着部署。慕芷夕和叶桅子也不再外出，留在客栈内，一方面保护皇帝安全，一方面协助分析情报。

江晚渔被秘密接到了客栈附近另一处更隐蔽的安全屋，由慕芷夕派的得力宫女和两名暗卫保护。她交出了藏匿的账本原件，那厚厚的几册账本，记录着触目惊心的罪恶网络和金钱往来，甚至隐约指向了朝中某位以“清廉”著称的御史！柳烨华看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果然有京中大鱼。”他冷笑，“不过，先剁了下面的爪子，再去钓那条鱼不迟。”

唯一让柳烨华和慕芷夕牵挂的，是至今仍未露面的慕湘年。暗卫回报，江晚渔的安全屋附近，似乎有不明身份的人在活动，但未接近，也未发现慕湘年的踪迹。柳烨华下令暗卫不要打草惊蛇，继续暗中保护江晚渔，并留意慕湘年的线索。

行动时间，定在了次日凌晨，天将亮未亮之时。柳烨华要趁对方最松懈的时刻，同时动手，查封“隆昌船行”、“陈记货栈”、“香满袖”制香坊，抓捕所有核心人员，并控制相关码头、仓库、账房。

然而，就在行动前夜，变故突生！

负责监视“陈记货栈”的暗卫发回紧急密报：货栈深夜有异动！数十辆满载的马车在重重护卫下，连夜从货栈后门驶出，没有走往常的路线，而是向着北城门方向疾驰而去！看马车的吃重程度和护卫的严密架势，车上所载，绝非普通货物！

“他们想转移赃物？还是听到了风声要跑？”叶桅子惊道。

柳烨华眉头紧锁：“我们的布置极为隐秘，他们不可能知道朕的身份和行动计划。除非……有内鬼，或者，他们原本就计划在近期转移。”

李太监低声道：“主子，是否要提前行动？拦截那支车队？”

柳烨华沉吟片刻，果断摇头：“不！车队目标大，护卫多，在城内拦截容易造成混乱伤亡，也可能让其他目标警觉逃窜。命令北城门守将（已被密旨控制），放车队出城，但暗中派人尾随，查明其最终目的地和接应人员！同时，命令埋伏在‘隆昌’、‘陈记’、‘香满袖’附近的人马，行动提前！就在车队出城后半个时辰，立刻动手，查封抓捕，控制所有人员账目，一个不许漏网！”

“那车队……”慕芷夕有些担忧。

“车队出了城，更好办。”柳烨华眼中寒光一闪，“城外天地广阔，朕的骑兵正好施展。命令城外待命的禁军骑兵队，一旦确认车队目的地或接应者，立刻出动，人赃并获！”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整个中原官府的暴力机器和精锐禁军，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钟表，开始精准而冷酷地运转起来。

子时刚过，那支由“陈记货栈”驶出的庞大车队，在出示了某种特殊关防后，顺利通过了北城门，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几名换了装的暗卫和城门守军中的好手，如同附骨之蛆，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半个时辰后，丑时初刻。

“动手！”

随着一声令下，分散在城中各处的禁军和衙役捕快，如同黑夜中扑出的猛虎，同时扑向了三个目标！

“隆昌船行”总号大门被猛地撞开，正在连夜清点账目、打包细软的刘掌柜和几名核心管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如狼似虎的军士按倒在地，刀剑加颈。

“陈记货栈”留守的护卫和账房试图反抗，但在训练有素的禁军面前不堪一击，很快就被制服，货栈内外被彻底封锁，所有仓库被贴上封条。

“香满袖”制香坊内，陈掌柜正在密室中焚烧最后几本暗账，冲天的火光和浓烟暴露了位置，破门而入的官兵迅速扑灭火苗，将面如死灰的陈掌柜和几名伙计拖了出来。

行动迅雷不及掩耳，不到一个时辰，三个核心据点被彻底拔除，主要人员悉数落网，账目、货物、往来信件被查封。城中其他与这几家有牵连的商铺、钱庄、官员府邸，也同时被控制或监视起来。

柳烨华在客栈中，听着李太监流水般报来的捷报，脸上并无太多喜色。他在等，等城外车队和……慕湘年的消息。

天色将明未明之时，城外终于传来消息。

跟踪车队的暗卫回报：车队出了城后，并未走官道，而是拐入了一条偏僻的山路，最终进入了一处位于山坳中的、守卫森严的私人庄园。庄园占地极广，高墙深垒，隐约可见内部有大型仓库和码头，直通一条隐蔽的河道！那里，才是“隆昌-陈记”网络真正的核心仓库和转运枢纽！

几乎在同一时间，另一路暗卫也传来消息：在江晚渔安全屋附近活动的不明身份者，与一伙从城中逃出的、疑似“隆昌”残余人马汇合，正试图向城外某处转移，其中似乎有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身形与慕湘年有几分相似，但被围在中间，情况不明！

柳烨华猛地站起：“湘年果然在他们手上！传令城外骑兵队，立刻包围那座山坳庄园，务必全歼守卫，拿下所有人，查抄所有赃物！另派一队精锐，由李伴伴你亲自带领，去拦截那伙试图带人出城的残匪，务必救下慕湘年，生死不论！”

“奴才领旨！”李太监精神一振，立刻点齐人手而去。

慕芷夕和叶桅子也紧张地站了起来。慕芷夕的手紧紧攥着帕子，指节发白。叶桅子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慰：“姐姐别急，湘年吉人天相，皇上已经派人去救了。”

柳烨华走到窗边，望着东方渐渐泛起的鱼肚白。一夜未眠，他眼中布满血丝，但目光却锐利如初。

“传朕旨意，”他对着空气，沉声道，“天亮之后，城门照常开启，但许进不许出。贴出安民告示，只说官府查办走私大案，缉拿匪类，让百姓不必惊慌。涉案官员府邸，全部封锁，家眷奴仆一律看管，等候审讯。”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另外，以六百里加急，将此处案情的初步卷宗和那份指向京官的账目副本，密送京城，交予……信亲王（他暗中考察过，较为可靠且与涉案御史不睦的皇叔）暂管。告诉他，朕回京之前，京城给朕稳住了！若有异动，可先斩后奏！”

一道道命令如同出鞘的利剑，划破了中原的黎明。

当第一缕阳光终于刺破云层，照亮古城时，城中的百姓惊讶地发现，街上多了许多全副武装的官兵，一些往日车水马龙的商铺大门紧闭，贴上了封条。流言开始悄悄蔓延，但很快就被官府贴出的告示安抚下去。

而城外，两场激烈的交锋，正在同时上演。

山坳庄园方向，隐约传来了喊杀声和兵刃交击的声音，但很快便平息下去。禁军骑兵对付一群仓促应战的护卫和私兵，结果不言而喻。

另一处，李太监带领的精锐小队，在城郊一片林地边缘，成功截住了那伙试图带着“人质”逃窜的残匪。一场短暂而激烈的搏杀后，残匪非死即伤，被尽数拿下。

当李太监从一辆被劈开的马车里，扶出那个被捆得结实、嘴里塞着破布、脸上带着伤痕和疲惫，但眼睛依然亮得惊人的年轻人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正是失踪数日的慕湘年！

“李公公！”慕湘年吐出破布，咳嗽了两声，却急切地问道，“江小姐呢？她安全吗？还有我姐……皇上呢？”

李太监一边给他松绑，一边笑道：“慕将军放心，江小姐安然无恙，皇上和娘娘也在客栈，一切顺利。您可真是让皇上和娘娘担心坏了！”

慕湘年咧嘴一笑，牵动了脸上的伤，疼得龇牙咧嘴，但眼中却满是如释重负和兴奋：“太好了！我就知道……快，带我去见皇上，我有重要情况禀报！关于那个‘三爷’和京中贵人的线索，我可能摸到了一点边！”

一夜之间，雷霆骤雨，犁庭扫穴。盘踞中原的私盐毒瘤被连根拔起，但掀开的盖子下，露出的却是通往更高处、更幽深黑暗的甬道。而年轻的将军劫后归来，带回的线索，或许将指引着这场风暴，席卷向帝国的更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