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新生

十月底的风已带了凉意，山中小屋的窗棂被吹得轻响。藏色躺在床上，额上覆着湿帕，脸色苍白得像上好的宣纸，唯有唇边还凝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魏无羡来得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早。

明明才七个月，离藏色掐算的十月产期还差着整整三月，他却像是急不可耐般，在这日深夜里挣破了束缚。生产的过程比寻常要凶险数倍，魏长泽守在门外，听着里面压抑的痛呼，握着剑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泛白。赵逐流在一旁烧着热水，小脸紧绷，大气不敢出。

直到一声微弱却清晰的啼哭划破寂静，两人同时松了口气，几乎是踉跄着扑到门口。

门被打开，产婆抱着襁褓出来，脸上是掩不住的惊奇：“是个小子！虽是早产了三月，可这模样……真是少见的好。”

魏长泽颤抖着手接过来，动作笨拙又小心翼翼。

襁褓里的小家伙闭着眼，睫毛纤长，像两把小扇子。皮肤是莹润的粉白，半点没有早产儿常见的皱巴巴，五官精致得像玉雕琢出来的，只是……实在太小了。比寻常婴儿小了一圈不止，蜷缩在襁褓里，仿佛一只轻易就能被揉碎的小猫。

他就是魏无羡。

意识从混沌中彻底挣脱时，他还不太习惯这具新的身体。感官被放大，冷意、柔软的触感、还有耳边模糊的人声，都让他有些茫然。直到被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抱起，那熟悉的、沉稳的心跳声在耳边响起，他才缓缓舒展了一下小小的手指。

“藏色，你看。”魏长泽的声音哽咽，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到床边。

藏色散人侧躺着，虚弱却精神很好，目光落在孩子脸上时，瞬间漾起了无尽的温柔。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魏无羡的脸颊，那皮肤细腻得像上好的绸缎。

小家伙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小嘴动了动，发出细弱的“咿呀”声。

魏长泽在一旁轻声道：“产婆说他比别家孩子小得多，得仔细照料着。” 语气里满是疼惜。

藏色摇摇头，目光始终没离开孩子的脸，声音轻得像羽毛：“小没关系，只要好好长，总会长大的。” 她顿了顿，视线落在魏无羡紧闭的眼上，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对自己叮咛，“你呀，生得这样好，以后定是个招人疼的。”

她抬手，轻轻抚摸着他柔软的胎发，指尖带着母亲独有的温度。

“记住娘的话，” 藏色的声音清晰而温和，每个字都像是浸了暖意，“往后活着，要记得别人对你的好，别总记着自己对别人的好。心里别装那么多杂事，别总想着谁亏欠了你，谁又该被你记挂。”

魏无羡的小手动了动，像是在回应。

他听懂了。

上一世，他记着江家的养育之恩，记着师姐的呵护，记着蓝忘机的数次援手，却也记着自己为江家做的一切，记着温氏余辜的苦难，记着不夜天的血债……那些沉重的念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最后落得个众叛亲离、身死道消的下场。

“心里装的东西少了，人才能活得轻松，活得自在。” 藏色的声音里带着浅浅的笑意，仿佛已经预见了他未来的模样，“咱不图大富大贵，不图名满天下，就图个开心自在，好不好？”

魏无羡在襁褓里轻轻“嗯”了一声，细弱的气音像小猫的呼噜。

藏色被他逗笑了，眼角泛起一点湿润：“看来是听懂了。” 她看向魏长泽，眼里是化不开的柔情，“长泽，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魏长泽凝视着妻儿，沉声道：“就叫魏婴，字无羡。愿他一生无忧，喜乐平安，真正做到……无羡。”

魏婴。

无羡。

魏无羡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上一世的种种在这一刻仿佛被轻轻拂去，只剩下眼前的温暖——阿娘的手，阿爹的目光，还有这具虽然弱小、却充满生机的身体。

他缓缓睁开眼。

模糊的光影里，他看到了阿娘含笑的眼睛，看到了阿爹温柔的侧脸。

这一世，他想试试。

试试听阿娘的话，少记些恩怨，多记些温暖。

试试像个普通的孩子一样，在爹娘身边，开心自在地长大。

窗外的风似乎也柔和了许多，月光透过窗隙照进来，落在小小的婴孩脸上，映得他精致的眉眼愈发清晰。

新生，自此刻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