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日头斜斜挂在槐树枝桠上,把院子里的竹影拉得老长。阿松坐在竹荫下编完了给念念的小篮子,正用砂纸打磨篾条的毛边,竹屑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像撒了把细碎的绿。
“阿松哥,帮我扶下这个坯。”阿砚在石案边喊。他正给一个陶罐修口沿,湿软的陶泥在指尖转着,渐渐显出圆润的弧度。阿松放下篮子走过去,指尖刚碰到陶罐壁,就被阿砚拍开:“别碰,沾了汗要裂的。”阿松悻悻地缩手,却见石案角堆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小陶碗——碗沿有的翘着,有的塌着,碗底还沾着几根短头发。
“这是念念做的?”阿松拿起一个看,碗里还留着胖乎乎的指印。苏晚正坐在旁边帮念念擦手上的泥,闻言笑:“上午揉完泥就不肯走,非要跟着做,说要给泥兔子当房子。”念念抱着她的小篮子跑过来,篮子里的泥兔子歪在一个小陶碗里,倒真像住了家。
灶间的南瓜粥还温在锅里,阿穗端了碗出来,却见周先生蹲在窑边看火。窑口的砖壁被熏得发黑,缝隙里透出的热气带着松木的香。“先生,歇会儿吧,这窑得烧到后半夜呢。”周先生点点头,接过粥碗却没喝,只望着窑顶的烟囱——那缕烟比清晨时浓了些,在午后的光里泛着暖黄,像根细细的线,一头系着窑里的火,一头系着天上的云。
林舟和周明在翻阿砚的坯房。墙角堆着半摞《新叶记》的抄本,还有几本线装的旧书,书页边缘都磨卷了。“你看这个,”周明指着一页,“说烧陶要‘三看’——看烟色,看火色,看泥色。昨天开窑时烟是青灰的,原来对应‘露烟’,是陶土刚吸足火气的样子。”林舟翻到另一页,上面画着个简易的窑炉图,旁边注着“松柴烧三日,杂木烧五日”,字迹歪歪扭扭,倒像是阿砚的笔体。
“这是我爹早年记的。”阿砚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个刚修完的陶杯,“他说烧陶和过日子一样,急不得,得慢慢等。”话音刚落,院外传来“叮铃”的铜铃声,是镇上的货郎挑着担子经过。念念第一个冲出去,小篮子在胳膊上晃悠,里面的泥兔子差点掉出来。
货郎的担子上摆着些针头线脑,还有用草绳串着的糖球。念念扒着担子看,眼睛亮晶晶的。苏晚笑着买了两串,递给念念一串,另一串分给阿松和阿砚。糖球含在嘴里,甜津津的,混着午后的竹影和窑边的热气,竟让人觉得比平日里更甜些。
日头渐渐西沉时,阿砚开始给下午做的坯上釉。他调的釉料是淡青色的,里面掺了些草木灰,刷在陶碗上,像给碗披了层薄霜。念念踮着脚要学,阿砚便拿了个小刷子,蘸了点釉料递她。小姑娘握着刷子往自己做的小陶碗上抹,釉料顺着碗沿流下来,在青石板上洇出几道浅痕,像谁不小心打翻了春天的颜色。
周先生站在窑边添柴,火光映着他的脸。窑里的温度渐渐高了,砖壁透出暗红的光,把院中的竹影都染得暖融融的。阿穗在灶间蒸了新的南瓜糕,甜香混着窑里的热气漫开来,连空气都变得黏黏的、甜甜的。
“今晚能看到窑变吗?”周明靠在门框上问。阿砚正把上好釉的坯一个个码进窑,闻言抬头笑:“得看运气。有时候烧十窑,才有一窑能出带霞色的。”他放好最后一个坯,直起身时,望见西天的晚霞正慢慢铺开来,红得像窑里最旺的火。
灶膛里的柴还在“噼啪”响,窑顶的烟被晚风推着,慢慢往东边飘。念念抱着她的小篮子坐在门槛上,糖球已经吃完了,嘴里还留着甜味儿。她看着窑口的火光,又看看天上的晚霞,忽然歪头问苏晚:“妈妈,窑火会把晚霞烧进陶碗里吗?”
苏晚没说话,只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院中的竹影又长了些,把石案上的陶坯、灶间的甜香,还有念念沾着釉料的小手,都罩在软软的阴凉里。而窑里的火还在烧着,像在慢慢熬一锅时光的粥,要等第二天的晨露来,才能尝出最踏实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