晾釉的三天里,初雪每天都会跟着妈妈来窑基转一圈。小姑娘不吵不闹,就站在阴干房门口,隔着窗户往架子上望,有时还会问阿砚:“杯子的‘衣服’干了吗?什么时候能进窑呀?”阿砚总是笑着安抚:“快了,等‘衣服’干透,就让它去窑里‘取暖’,变成漂亮的样子。”
终于到了入窑的日子。清晨的窑基没有风,窑口旁的温度计显示气温刚好,阿砚和江逾白早早把窑膛清理干净,在底部铺了层细沙——防止瓷坯与窑底粘连。夏栀则把“定制瓷手记”里的照片整理好,准备等入窑后,让初雪在上面画一朵小梅花。
初雪和妈妈来的时候,阿柚正拿着软布擦拭“初雪杯”坯体——釉层已经完全干透,青灰釉泛着冷润的光,刻痕里的釉色略深,像雪地里冻住的字迹。“可以入窑了。”阿砚小心地托起瓷坯,初雪跟在旁边,小手轻轻护着杯身,生怕它被碰倒。
窑膛里铺着特制的垫饼,阿砚把“初雪杯”放在最中间的位置——这里温度最均匀,能让釉色烧得更透。初雪凑在观察口旁,看着杯子慢慢被窑膛吞没,小声问:“它在里面会冷吗?”阿砚蹲下来,指着窑口的柴堆说:“我们会给它烧火,火会把窑膛烘得暖暖的,杯子在里面会慢慢长大,变成最漂亮的样子。”
封窑门的时候,初雪非要自己递封泥。她小手抓着一小块湿泥,踮着脚递给阿砚,阿柚趁机拍下这一幕,照片里,小姑娘的笑脸和窑门的泥土相映,满是鲜活的暖意。周先生也来了,手里拿着上次书展上那套老青瓷茶具,笑着说:“今天我来陪你们守窑,用老瓷泡新茶,等窑火起来,刚好喝茶等杯子。”
点火的时刻定在正午。阿砚划亮火柴,点燃松脂,火苗“噌”地窜起,橘红色的火舌舔着柴薪,瞬间照亮窑膛。初雪立刻吹响阿松借给她的小陶哨,“嘀嘀”的哨声混着火苗的“噼啪”声,比上次烧四季瓷时更热闹。“这是给杯子‘喊彩’,保佑它烧得漂漂亮亮。”阿松在一旁解释,初雪听得认真,又多吹了两声。
窑门关上后,江逾白立刻拿出温度表,盯着观察口记录温度:“初始温度三十度,接下来每十分钟升五度,先烘窑半小时,再慢慢提温。”阿砚坐在窑边,每隔一段时间就往窑膛里添些细柴,动作比上次更谨慎——这只杯子藏着初雪的期待,容不得半点差错。
周先生泡了龙井,用的是夏瓷茶杯,茶香混着窑火的暖意,格外清爽。初雪捧着茶杯,小口喝着,眼睛却一直盯着观察口——火光透过小口映出来,忽明忽暗,像在跟她打招呼。“等温度升到六百度,就能看到杯子的影子了。”阿柚轻声对她说,初雪点点头,把茶杯放在旁边,双手托着下巴,耐心地等。
午后,窑温升到六百摄氏度。江逾白喊众人来看,观察口的火光已经变成浅红色,“初雪杯”的轮廓在火里若隐若现,青灰釉开始微微发亮。“杯子在变亮!”初雪兴奋地拍手,小脸上满是惊喜。夏栀拿起画板,把这一幕画下来,旁边标上“六百摄氏度,釉始亮”,还在角落添了个小小的陶哨图案。
傍晚,窑温升到九百摄氏度。阿砚往窑膛里添了些粗柴,火苗更旺了,观察口的光变成亮红色,“初雪杯”上的“初雪”二字隐约能看见,笔画边缘泛着淡淡的莹光。“刻字的地方没积釉,很好。”阿砚松了口气,江逾白也笑着说:“温度很稳,按这个节奏,明天凌晨就能升到一千二百摄氏度,刚好能让釉料彻底融透。”
初雪要回家了,临走前还特意跟窑口道别:“杯子,你要好好长大,我明天来接你。”阿砚笑着答应:“放心,我会看好它的。”送母女俩离开后,周先生看着窑火,轻声说:“以前觉得守窑枯燥,现在看着这只杯子,倒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每一度温度的变化,都像在盼着一个小生命长大。”
深夜,窑温升到一千一百摄氏度。阿砚和江逾白轮流守窑,周先生则在旁边整理他的老瓷资料,偶尔和两人聊起烧瓷的趣事。火光映在三人脸上,暖融融的,窑口的“噼啪”声,成了深夜最动听的声音。阿砚拿出手机,拍下观察口的火光,发给初雪妈妈:“窑温很稳,杯子一切安好,明天清晨就能升温到一千二。”
凌晨时分,窑温终于升到一千二百摄氏度。江逾白记录下温度,笑着说:“可以稳温了,再烧三个小时,让釉料彻底融透,就能慢慢降温了。”阿砚往窑膛里添了最后一把老松木,火苗“噼啪”作响,观察口的光映着杯身,“初雪”二字已经清晰可见,梅花的纹路也泛着金亮的光——像雪地里开着的金色梅花。
天快亮时,阿砚翻开《新叶记》,在纸上写下:“窑火煨透初雪杯,千二度光映瓷辉。守窑的深夜不冷,因为火里藏着期待;添柴的手不酸,因为瓷里裹着心意。等明天降温开窑,这只杯子,就会带着窑火的温度,去见它的小主人了。”
窗外的天色渐渐泛白,窑口的火光还在跳动。阿砚知道,再过几个小时,初雪就会来,带着她的小陶泥梅花,等着接这只藏着时光与心意的杯子——而这,大概就是老窑最珍贵的时刻:用火光煨热时光,用瓷器载着心意,把陌生人的期待,变成最温暖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