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的旧瓷碗歪歪扭扭地摆着，碗口缺了个小角，碗身爬满细碎的冰裂纹，像老树皮的纹路。楚芽芽踮脚把晾好的马齿苋收进碗里，指尖碰着碗沿的缺口，硌得有点疼——这是去年收玉米时，被车轱辘碾的，当时爷爷心疼了好几天，说这碗是他年轻时从货郎担上换的，换走了家里最后两个鸡蛋。
“芽芽，碗里的水倒了没？”奶奶在厨房喊，声音混着炒菜的滋啦声。
“倒了！”楚芽芽应着，把碗底的水往窗台下的花盆里泼。水珠落在仙人掌肥厚的叶片上，滚了两圈，钻进土里。她忽然发现碗底粘着块干硬的面疙瘩，是上周蒸馒头时剩下的，当时急着去地里摘豆角，随手就把碗搁在窗台，倒把这事忘了。
窗台上积着层薄灰，唯有瓷碗摆过的地方留着个浅白的印子，像给灰扑扑的窗台戴了枚旧戒指。楚芽芽用抹布擦窗台，瓷碗被碰得晃了晃，她赶紧扶住——这碗看着普通，却是家里的“功臣”。去年春天闹饥荒，奶奶就是用这碗给邻居家的小石头分米汤，一碗一碗舀出去，碗沿的缺口就是那时被小石头用勺子磕的，孩子饿极了，握勺的手都在抖。
“这碗可不能摔，”奶奶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看见楚芽芽捧着碗端详，“你爷爷当年跟货郎换它的时候，里面装着颗蜜饯，给我含了一路，甜得舌头都麻了。”她用围裙擦了擦手，接过瓷碗，往里面撒了把刚炒好的南瓜子，“装这个正好，防潮。”
楚芽芽看着奶奶把南瓜子铺平，碗底的冰裂纹里卡着点去年的米糠，奶奶用指甲一点点抠出来，动作慢得像在绣花。“你看这花纹，”奶奶指着碗身淡淡的蓝线，“货郎说这叫‘雨过天青’，当年咱村就这一只。你太奶奶更宝贝，过年包压岁钱都用它装，说‘瓷碗聚财’。”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自行车铃铛声，是小石头骑着二八大杠来了，车后座绑着个布兜。“楚奶奶，芽芽姐，我娘让我送点新摘的脆瓜！”他把布兜往台阶上一放，看见窗台上的瓷碗，眼睛亮了，“这碗还在呢！”
“你这孩子，上次磕坏碗沿还没赔呢！”奶奶笑着拍了他一下，眼里却全是疼惜。
小石头挠挠头，从布兜里掏出个新摘的桃，往碗里一放：“用桃赔！我娘说这桃甜得很！”桃汁顺着碗沿的缺口往下滴，落在窗台上，晕开个小小的红点。
楚芽芽忽然想起，去年小石头饿极了，用这碗喝米汤时，眼泪掉在碗里，跟米汤混在一起，奶奶当时别过脸抹泪，说“孩子遭罪了”。现在这碗里装着红扑扑的桃，缺口处还沾着颗南瓜子，倒像个咧嘴笑的娃娃。
奶奶把脆瓜放进厨房，出来时手里拿着双旧布鞋，往小石头怀里一塞：“刚纳好的，试试合脚不。”鞋面上绣着朵歪歪扭扭的向日葵，是楚芽芽前几天跟着奶奶学绣的，针脚歪七扭八，却用了最鲜亮的黄线。
小石头穿上鞋，在院里蹦了两圈，鞋底在青石板上敲出“咚咚”的响，“合脚！芽芽姐绣的花真好看！”他咧着嘴笑，露出颗缺了的门牙——去年啃玉米时硌掉的，当时哭得惊天动地，还是用这旧瓷碗装着糖水哄好的。
楚芽芽看着他蹦跳的背影，忽然发现旧瓷碗的缺口对着太阳，阳光从缺口漏进来，在南瓜子上投下道细细的金线。碗底的冰裂纹像突然活了，顺着光线舒展开，仿佛能看见太奶奶用它装压岁钱时的郑重，爷爷换碗时的期待，奶奶分米汤时的心疼，还有小石头掉在碗里的眼泪——这哪是只碗啊，分明是家里的日记本，每道裂纹里都藏着日子的温度。
“芽芽，把碗拿进来！”奶奶在厨房喊，“装刚腌的辣椒，这碗透气，腌出来不发闷！”
楚芽芽捧着碗往里走，碗沿的缺口硌着掌心，却不疼了，反倒像块暖玉，带着阳光的温度。她忽然想，等秋天收了新米，要用这碗蒸次米饭，让爷爷尝尝——就像当年他换碗时那样，说不定米香里，还能嚼出蜜饯的甜味呢。
窗台的浅白印子还在，像个温柔的提醒：有些东西看着旧了缺了，却比任何新物件都金贵，因为它们装着的，是一家人最实在的日子，是摔不碎、磨不掉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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