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帐低垂,烛火将熄。
我端坐在龙凤榻上,盖头未掀。外间传来侍女们收拾杯盏的细碎声响,夹杂着几句压低的议论。
“太子殿下竟真没去正殿……”
“嘘,小声些,让主子听见可了不得。”
“她可是长公主,太子这般做,怕是不妥吧?”
“你懂什么,太子心里早有人了,这桩婚事本就是太后硬逼的。”
我听着这些话,指尖微微收紧,又迅速松开。铜镜倒映着我身披嫁衣的影子,那抹红色在残烛下显得格外刺目。
秦芷推门进来,脚步极轻。她在我面前站定,半晌没说话。
“说吧。”我声音平稳。
她迟疑片刻,还是开口:“殿下,太子……未往正殿去。”
我眉梢微挑,“他在何处?”
“在偏殿,与沈宫女同席。”
我轻轻一笑,笑声却冷得不像自己的。
“原来如此。”
秦芷欲言又止,终究没再劝慰。她太了解我,知道我不喜被人怜悯,更不愿听那些无用的安慰。
我低头看着自己交叠的双手,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我不是未料到这一幕,只是没想到,他连新婚之夜都能弃我于不顾。
我苏皖,先帝最宠爱的长公主,雪筠阁阁主,竟成了笑话。
外间又传来一阵欢笑,偏殿方向隐约有琵琶声起,似是沈如霜在唱曲。她的嗓音清柔,唱的是《长恨歌》里那一句——“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好一个“无颜色”。
我缓缓闭上眼,又睁开。铜镜中的自己依旧端坐,像一尊塑像,只是眼神已凉透。
秦芷轻声道:“殿下,是否要……主动些?”
我冷笑一声,“我若走出去,便是承认自己输了一局。”
她沉默。
我望着铜镜中映出的红帐,忽而想起母族覆灭那日,我也曾这般坐着,等着那个能救我的人。可惜,等来的不是救赎,而是更深的囚笼。
“你下去吧。”我对秦芷说。
她犹豫片刻,最终行礼退下。
殿内只剩一支残烛,摇曳着将熄。我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仿佛整个东宫都在庆祝这场婚礼,唯独正殿最冷清。
我忽然想到,这一夜,或许会成为宫中笑谈。太子冷落新妃,独宠宫女,多么讽刺。
我缓缓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一道缝隙。夜风裹挟着寒意扑面而来,吹熄了最后一支蜡烛。
黑暗中,我靠在窗边,望着天边一轮孤月。
我想,我该睡了。 可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是太子回来了?
我重新坐回榻上,盖头依旧未掀。
脚步声停在门外,片刻后,门被推开一道缝。
“委屈你了。”他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低沉带着疏离。
我轻轻一笑,“无妨,太子心中有爱,我自当成全。”
他没再说话,只转身离去。我听着脚步声渐远,终于伸手,揭下了那层红纱。
窗棂“吱呀”作响,一道黑影闪入房内。我猛然回头,却见秦芷神色凝重地站在我面前。“殿下,沈宫女今夜恐有异动。”她低声说,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递给我。我接过信,手指微微发颤。
烛火虽灭,月光洒进屋内,映得纸上字迹清晰可辨——竟是太后亲笔,命沈如霜在三日之内寻机除掉我。我冷笑一声,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
原来,这场婚礼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局。我抬头看向秦芷,“你如何得知此事?”“我安插在偏殿的人刚刚传来消息。”她答得简短,语气里透着一丝不安。我点点头,将密信藏入袖中。“今夜之事,不可声张。”我说完,重新坐回榻上,心绪却早已飞远。东宫深处,暗流涌动,而我,已无退路。
铜镜中,是我清冷的脸,眉眼如画,却无一丝喜意。
我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一句:“雪筠阁之事,可启。”
秦芷接过密信,眼神复杂,“殿下……真要走?”
我望向窗外,晨光微露,“若我不走,他们便永远当我是棋子。”
她默然片刻,终是收起密信,悄然退下。
辰时初,晨钟再响。阳光透过窗棂洒入殿中,映照满地残烛。
我望着破碎的红绸与熄灭的龙凤烛,心中一片清明。
这一夜,我输了尊严,却赢了清醒。
辰时三刻,宫门轻响。
我正倚在窗边看晨光爬上檐角,听见那声叩门,指尖微微一顿。
秦芷在外头低声说了几句,门便开了。她捧着托盘进来,脚步比往日更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今日的早膳?”我问。
她点头,将青瓷碗盏一一摆上案几。
我起身走过去,却见她忽然压低声音:“方才太后身边的李总管来传话,说太后娘娘身子不适,要您过去请安。”
我眉梢微挑,“新妇头一日去给婆母请安,原也该如此。”
她顿了顿,欲言又止。
我笑了笑,“怎么?还有别的话没说完?”
“太子……已去了偏殿。”
我垂眸,舀起一勺莲子粥,温热入口,不甜不淡。
“知道了。”
她站在一旁,迟迟不肯退下。
我放下银匙,抬眼看她,“你担心我过去会见他?”
她咬唇,“殿下,您明知不是这个意思。”
我站起身,缓步走向妆台,“帮我更衣吧。”
秦芷上前解开我肩头的嫁衣,换上素色襦裙。她动作轻柔,我却能感觉到她指尖的紧张。
“你在怕什么?”我问。
她迟疑片刻,才道:“太后向来不喜欢您。”
我轻轻一笑,“她若真不喜欢我,也不会强逼太子娶我。”
她不语。
我整理好衣襟,最后看了铜镜一眼,转身出门。
晨风拂过耳畔,吹散鬓角碎发。我沿着长廊缓步而行,阳光落在肩头,暖得有些讽刺。
东宫至太后寝宫不过两条回廊,我却走得格外慢。路过偏殿时,果然听见里头传来琵琶声,是《渔舟唱晚》,婉转悠扬。
我驻足片刻,帘内传出笑声,是沈如霜的声音,“殿下今日可愿听奴婢唱一曲?”
萧景珩未答,只听见杯盏轻碰之声。
我嘴角微勾,抬脚继续前行。
太后寝宫内,香炉袅袅,她斜靠在软榻上,面色苍白,却仍端着一贯的威仪。
“皖儿来了。”她淡淡开口,目光落在我身上,似有探究。
“儿臣见过母后。”我屈膝行礼,语气恭敬。
她抬手示意我起身,“昨夜……还习惯么?”
我直起身,微笑道,“东宫布置周全,儿臣感激不尽。”
她看着我,半晌未语。
良久,才缓缓开口,“你父皇在世时,最疼你。如今你既入了东宫,便该以太子为重。”
我垂眸,“儿臣明白。”
“明白就好。”她声音冷了几分,“你虽是长公主,但如今身份不同,莫要再拿从前那一套行事。”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让我退下。
我走出寝宫,迎面撞上匆匆赶来的秦芷。
她神色焦急,“殿下,方才偏殿那边……”
我抬手制止她,“不必说了,我已听够。”
她急道:“可是太后召您过去,分明是想让您听见那些话!”
我望向远处偏殿的方向,阳光洒在琉璃瓦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我知道。”
她怔住。
我迈步往前,“她想看我失态,想看我争宠,想看我求她替我说话。”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但我不会让她如意。”
她望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我轻声道:“回去吧。”
她沉默片刻,终是点头,跟在我身后。
回到正殿,我重新坐在龙凤榻上,看着满地狼藉。
红绸散乱,烛泪斑驳。
......
我忽而想起昨夜,自己曾想过就这么坐着等他一夜。
如今想来,真是可笑。
秦芷轻声道:“殿下,雪筠阁的信已经送出去了。”
我点头,“很好。”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我望着窗外,风掠过树梢,摇落几片枯叶。
“等。”
“等什么?”
我收回视线,看向她,眼神平静却坚定,嘴角上扬我收回视线,看向她,目光平静却透着冷意,唇角微微扬起。
“等他们以为我认命的时候,我会让他们知道——”
“我不只是苏皖。”
“我还是雪筠阁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