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风浪大，此时正日暮，海风更是汹涌，江潋沿着海岸找起人来，衣裙不可避免地被打湿，跌跌撞撞走了许久，才在一处礁石旁发现昏死过去的李相夷。
他比两人分离时更加狼狈，脸色苍白，身上的伤口都溢出了血沾在衣服上，整个人看着毫无生气。
江潋有些不知所措，她作为一只白莲精，所有的东西都是从话本和鲤鱼精那里学来的。她没有法术救不了李相夷，一时间手足无措，只好把他抱在怀里，用手擦去了他嘴角的鲜血，又将他抱紧不让海浪打到他身上。
“司命，他会不会死？”
“不会的，虽然他的命簿不在我这里，但是我能看到他的寿元。他……还没到时间呢。”
江潋得到司命的回复后总算心安了一些，她将李相夷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想要撑起他来，一时失力扑倒在了地上。
朴素的僧袍一角出现在视线之中，江潋抬头看去，一个慈眉善目的僧人走过来“这位施主，将他交与我吧”
“李门主全身经脉寸断，碧茶之毒也已蔓延全身……”
“世上再无李相夷，四顾门我也不可能回去了。”
无了和尚还想说些什么，李相夷已经移开了目光，恰好落到墙上的禅语上“一念心清净，莲花处处开”
他不顾无了和尚的劝说，只身走出门去“李相夷已葬身东海，从今以后，世上就只有李莲花了”
无了和尚哀叹一口气，扬声叫住他“还有一事需得告知李门主，那日在东海，有一位与乔姑娘长得很是相似的女施主救了你……”
李相夷愣了一下，垂首自嘲：“我失信于她，反倒还又欠了一个人情”
“李施主既已决定，老衲便不再多言，只是望你珍重，切勿耽于自悔自怨”
李相夷摆摆手，将喉头的腥甜咽了下去，走出了寺门。才出了门，便见长阶上一个屈坐的背影，她的衣裙又破了些，上面还沾了血，整头墨发松松垮垮地被一支普通的木簪固定住，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露出一张沾了灰尘和血污的脸来。
但即便如此，她见到他时那双眼睛依旧亮得出奇，几乎是立刻就站起身来，几步跑到他面前来“你没事了！太好了！那大师果真没骗我。”
李相夷原是想拜托无了和尚给江潋安排个去处，眼下见了她这番狼狈的模样却还如此热忱和担忧，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剩下一句：“姑娘，我失信于你了。”
岂止失信，他不仅没能给她一个去处，还连累了她一身狼狈。
江潋却摇摇头“没有失信，你说了两天后来找我，两天后就来了东海，只不过是晕倒了罢了。不过没事的，我找到你了。”
还是那双灿若繁星的眼睛，不谙世事的天真，和如同幼兽初生一般对所见到的第一个人的依赖。李相夷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艰涩道：“姑娘，我送你进城，城中有个书院专收留女子，你可以在那里暂时安顿下来……”
江潋一听就不乐意了，她魂魄不全害怕佛光进不去寺庙，在门口等了两天才等到他出来，以为可以开开心心开始收集气运了，这下又要被人赶走，她有些生气的扯了一下李相夷的袖子“不行！我说了我要跟着你的。”
“姑娘想要的是一个安稳去处，在下孑然一身，无钱财无武艺，与我同行只会风餐露宿……”
江潋听了这话反倒一笑“原来是钱财的事，我有呀!我这几天帮着大娘做事，她不仅没收我的钱，还给了我些工钱和珍珠!我们有一颗珍珠就能有两颗珍珠，有一文钱就能有两文钱!”
“可是，男女授受不亲，姑娘与我同行恐怕不妥……”
江潋没等他说完就背过身在台阶上坐了下来“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愿意我跟着你。反正我们都是一起从海上漂过来的，我现在就冲进海里去，再漂回去好了，免得被你视作一个麻烦，让你心烦!”
说完这话，她立刻站起身来，提着衣裙就要往下跑。李相夷不禁抓住了她的手臂：“姑娘，我还是送你入城吧”
江潋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泄下气来：“不行!我就要跟着你！我不管了，我会一直跟着你的！”
她果真如同她所说的，他去海边找搁浅的船她就跟着走在后面，他去林子里找木柴，她就也抱着几根湿了的木棍跟着回来在海边他搭起来的一处小棚里坐着。
不如前两天一样吵闹，总是安安静静跟着他，像是不说话就能隐身不被他发现一样。
这天夜里，碧茶之毒开始发作，李相夷蜷缩在棚子中的一角，他紧紧攥着手心，不让自己痛呼出声来，从江潋的角度只看得到他蜷着身子背对她的样子。
冷是从四肢百骸散发出来的，那种冷叫人痛不欲生，像是坠入了地底，又冷又黑，闭上眼除了冷和痛还能听到无数因他而死的兄弟们的声音。
他是个罪人……是个引起纷争，连累师父师兄，连累信服他的兄弟，连累平民百姓的人……
眼前骤然一亮，李相夷从噩梦中惊醒，模糊的视线里先是明亮的火光，再是那双眼睛，她离得很近，跪坐在地上，凑过头来问“你一直在抖，暖和些了吗？”
东海的风很大，吹得这架简陋的棚子摇摇欲坠。寒毒的冷渗透在四肢百骸，李相夷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但此刻，明亮的火光映着少女的半边脸，她脸上的炭灰还没有擦去，像小动物一般懵懂的眼睛亮亮的看着他。
李相夷扯了扯干涩的嗓子，对她说:“暖和了。”
江潋笑了笑，颇有些自豪“看吧，还是得有我在!”
李相夷也勾了勾唇角“嗯，多谢姑娘了”
“不是姑娘，你要叫我潋潋。鲤鱼，额，以前有人跟我说过，若是关系好的人要互相唤对方名字的，你是我在这里唯一一个关系好的人，你以后就叫我潋潋，好吗？”
李相夷长久地沉默着，只听得懂暴戾的风声和棚子中火星偶尔炸开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江潋又问他“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呢？我还不知道呢？”
“我叫……李莲花”
“李莲花!你也是莲花!你告诉了我就说明我们关系好了，我可以一直跟着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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