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正在办公室核对上月的“特殊账目”,阿忠的电话打了进来。
万能“阿忠:阿宝,晚上回庄园一趟。”
阿忠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但语气里似乎带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
袁宝“忠叔,有事?”
元宝放下笔。通常没有特别事务,凌薇或阿忠不会特意叫他回去。
万能“阿忠:嗯,有点事。大小姐……今天生日。”老板晚上有个重要应酬,不回来。大小姐说,就自家人简单吃个饭。你准备一下,晚上七点,到主宅餐厅。”
生日?元宝愣了一下。他从未问过,也从未想过凌薇的生日。在他的认知里,凌薇这样的女人,似乎与“生日”这种带着温情和私人色彩的词汇无关。
但转念一想,她今年也不过二十多岁,正是该被家人朋友环绕、庆祝生辰的年纪,虽然她的“家人”和“朋友”都那么不同寻常。
袁宝“是,我知道了,忠叔。”
元宝应下,心里却有些犯难。生日……要送礼物吗?送什么?他现在身份是“阿宝”,一个刚站稳脚跟的副理,送太贵重的,显得别有用心,也容易引人注意。送太寻常的,又似乎……配不上她。
直到傍晚,元宝还没想好。他提前离开“金鼎宫”,驱车返回庄园。路过山下小镇时,他看到路边有野花在夕阳下开得正好,金黄、淡紫、洁白,星星点点,在晚风中轻轻摇曳。远处,能望见一片宁静的海湾,沙滩在余晖下泛着金色的光。
一个念头忽然闪过。他停下车,走到路边,仔细挑选了几枝开得最好的、不同颜色的野花,又走到那片无人的海滩,捡了几枚被海浪打磨得光滑圆润、有着独特纹路的贝壳。
然后,他回到车上,找出工具箱里常备的细铁丝、小钳子,还有上次受伤没用完的、相对干净的医用纱布。
他就坐在车里,借着天边最后一缕霞光,笨拙却又认真地,用细铁丝将贝壳小心翼翼地串联起来,中间点缀上那些野花,用纱布的边角料打成小小的、粗糙的蝴蝶结固定。
他没有做过手工,动作生疏,铁丝几次扎到手指,野花娇嫩,稍不注意就会折损花瓣。但他出奇地有耐心,一点一点,将那些不起眼的贝壳和野花,组合成了一个简陋却别致的、可以悬挂起来的“风铃”状饰物。最后,他用剩余的纱布擦了擦贝壳和花瓣上的沙粒,将它小心地放在副驾驶座上。
没有华丽的包装,没有昂贵的价值,甚至透着股寒酸和孩子气。但这是他能想到的,最不引人注目,也最……“阿宝”的礼物。一个亡命徒,在大小姐生日时,送上一串用路边野花和海边捡的贝壳做的小玩意儿,合情合理,甚至有点可笑。但或许……也有一点点真心。
晚上七点,元宝准时来到主宅餐厅。餐厅里没有他想象中的热闹,只有一张不算大的圆桌,铺着洁白的桌布,摆放着精致的餐具和几道看起来家常却用心的菜肴。灯光柔和,花瓶里插着新鲜的百合,散发着淡雅的香气。阿忠站在一旁,餐厅里只有两名安静侍立的女佣。
凌薇已经到了。她今天没有穿那些干练的套装或华贵的礼服,只穿了一件米白色的羊绒针织长裙,长发松松地披在肩头,脸上脂粉未施,在暖黄的灯光下,少了平日的冷冽,多了几分居家的柔和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看到元宝进来,她抬眼,目光平静。
凌薇“来了?坐吧。”
袁宝“大小姐,生日快乐。”那个……路上随便弄的,一点小玩意儿,不成敬意,祝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凌薇的目光落在那团寒酸的旧报纸上,微微怔了一下。显然,她没料到元宝会带礼物,更没料到是这样的“礼物”。她看了一眼阿忠,阿忠也露出些许诧异。
凌薇“有心了。
”凌薇淡淡说了一句,没有立刻去拆,只是示意元宝坐下。
晚餐在一种安静到近乎沉闷的气氛中开始。阿忠和女佣侍立一旁,没有上酒,只有清淡的汤和菜肴。凌薇吃得很少,动作优雅,但有些心不在焉。元宝也默默吃着,心里有些打鼓,不知自己这礼物是不是送得唐突了。
凌薇“在‘金鼎宫’还习惯吗?
袁宝“习惯,挺好的。刘哥很照顾,兄弟们也给面子
凌薇“听说,‘新货’那边,你处理得不错。”
袁宝“都是按大小姐和老板的吩咐,稳扎稳打,不敢冒进。
“”凌薇应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餐厅里又只剩下碗筷轻微的碰撞声。
过了一会儿,凌薇似乎想起什么,看向阿忠。
凌薇父亲那边……有消息吗?”
万能阿忠:“老板的应酬还没结束,让您不用等,早些休息。”
凌薇眼中几不可察地闪过一丝什么,像是嘲讽,又像是疲惫。她放下筷子,拿起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
凌薇“我吃饱了。”
元宝也连忙放下筷子。
凌薇的目光,再次落到那团旧报纸上。她沉默了几秒,忽然伸手,将它拿了过来。动作不紧不慢,拆开旧报纸。
那串用贝壳、野花和铁丝粗糙缠绕而成的“风铃”显露出来。夕阳的余晖早已褪尽,但在餐厅柔和的灯光下,那些贝壳依旧泛着温润的光泽,野花虽然有些蔫了,但颜色依旧鲜活,小小的纱布蝴蝶结透着笨拙的用心。海风的气息和泥土的芬芳,似乎还残留在上面,与餐厅里百合的香气、菜肴的味道格格不入,却带来一股奇特的、属于自然和野外的生气。
凌薇的指尖轻轻拂过一枚有着螺旋纹路的白色贝壳,动作顿了顿。她低着头,长发垂落,遮住了大半脸颊,元宝看不清她的表情。阿忠也好奇地看着那件简陋的礼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时间仿佛凝固了。元宝屏住呼吸,心里七上八下,觉得自己可能干了件蠢事。
良久,凌薇才抬起眼,看向元宝。她的眼神很静,深不见底,但在那平静的表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微漾动,像被石子投入的古井,漾开一圈圈极淡的涟漪。
凌薇“你做的?”
袁宝“……”路上看到花开了,海边贝壳也挺好看,就随手弄了弄……做得不好,大小姐您别嫌弃。”
凌薇“为什么送这个?”
为什么?元宝被她问得一愣。为什么?因为不知道送什么?因为觉得别的都配不上,或者太危险?因为……在荒岛的那个夜晚,她曾流露出对“平淡”的向往,而野花和贝壳,似乎更接近那种他描述过的、开个小店吹晚风的“平淡”?
但这些话,他不能说。他只能继续扮演“阿宝”。
袁宝“嗨,能为什么?”我这不是……没钱买什么好东西嘛!这玩意儿又不花钱,就费点功夫。我觉得……还挺别致的,跟那些金银珠宝不一样。大小姐您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这个……就当个新鲜玩意儿看着玩呗。不喜欢扔了也行!”
他说得随意,甚至带着点自嘲,但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凌薇握着“风铃”的手,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
凌薇没有再说话。她低下头,重新看着手中那串简陋的饰物,指尖细细地摩挲着贝壳光滑的表面,又轻轻碰了碰那已经有些发蔫的、淡紫色的野花花瓣。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在眼睑下投出小小的扇形阴影,掩去了眸中所有的情绪。
餐厅里再次安静下来,但气氛似乎和刚才有些不同了。阿忠对旁边的女佣使了个眼色,女佣悄无声息地开始收拾餐桌。
凌薇“忠叔,“帮我找个地方,把它挂起来。”
万能阿忠:“是,小姐。挂在哪里?”
凌薇就那里吧,有风的时候,或许能听见声音。” 贝壳互相碰撞,会发出极其轻微、如同海浪低语般的沙沙声。
万能阿忠:“是。”
阿忠上前,小心地接过那串“风铃”,去找合适的位置和挂钩了。
凌薇这才重新看向元宝,脸上似乎缓和了那么一丝丝,虽然依旧没什么笑容,但眼神不再那么冰冷疏离。
凌薇“礼物,我收下了。”谢谢。”
这一声“谢谢”,比在荒岛山洞里那一声,似乎多了点什么。很淡,但元宝捕捉到了。
袁宝“大小姐您喜欢就好!”
凌薇“时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金鼎宫’那边,多费心。”
袁宝“是,大小姐也早点休息。生日快乐。”
凌薇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元宝离开了餐厅。走到门口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阿忠正站在窗边,小心地将那串贝壳野花风铃挂在一盆绿植的枝条上。凌薇还坐在桌边,侧着头,静静地看着阿忠的动作,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沉静,甚至有一丝罕见的柔和。
元宝心里某处,微微动了一下。他收回目光,转身走进了夜色里。
回去的路上,元宝的心情有些复杂。那礼物寒酸得可笑,他自己都觉得拿不出手。可凌薇的反应……她竟然真的收下了,还要挂起来。
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外表冰冷,手段果决,身处黑暗漩涡的中心。可也会在生日时,因为父亲不能陪伴而流露落寞,会为一串不值钱的贝壳野花风铃驻足,会说出“身不由己”,会向往“平淡”。
元宝用力揉了揉脸,试图驱散心中那些纷乱的情绪。他是元宝,是来执行任务的卧底。凌薇是凌薇,是“暗河”的大小姐,是他的目标人物。他不该,也不能,对她产生任何超出任务需要的关注和……情感。
可是,荒岛共患难的点滴,她包扎伤口时冰凉的指尖,篝火旁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还有今晚她凝视那串风铃时沉静的侧影……这些画面,却不听话地在他脑海中反复浮现。
“”元宝低咒一声,猛地踩下油门,汽车在寂静的山路上疾驰,仿佛要将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远远抛在身后。
与此同时,主宅餐厅里。
阿忠挂好风铃,轻轻拨动了一下,贝壳互相碰撞,发出细微悦耳的沙沙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万能阿忠: “小姐,挂好了。”
凌薇“嗯”了一声,没有动。她的目光依然落在窗边那串随风微微晃动、在灯光下泛着朦胧光晕的贝壳风铃上。野花的颜色在室内光线下显得有些黯淡,但那份粗糙的、来自山野和海边的生命力,却透过这简陋的形态,无声地弥漫开来。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起身,走到窗边。夜风透过窗缝渗入,轻轻拂动风铃,沙沙声细碎而持续,像远方的海浪,也像记忆深处某些早已模糊的、关于自然和自由的回响。
她伸出手,指尖再次触碰那冰凉的贝壳。粗糙的铁丝缠绕,笨拙的纱布蝴蝶结,蔫了的花瓣……一切都在提醒着这份礼物的廉价和随意。
可是,这却是她生日,收到的唯一一份,不是为了利益,不是为了讨好,甚至不是为了任何目的,仅仅是因为“今天是你生日”而准备的礼物。
来自那个谜一样、满身疑点,却又一次次救她、护她,在绝境中与她相互依存,会在篝火边谈起“平淡生活”,会笨拙地用野花贝壳做风铃的男人。
这个名字在她心底轻轻滚过,带起一丝陌生的、温热的悸动,旋即又被更深的冰冷和理智覆盖。
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他到底想要什么?
这些问题的答案,依旧隐藏在迷雾之后。
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串简陋的风铃沙沙的轻响中,凌薇允许自己暂时放下那些沉重的算计、防备和使命,仅仅作为一个二十五岁的女子,感受这微不足道、却真实无比的……生日礼物带来的触动。
凌薇“阿忠。”
万能“阿忠:在,小姐。”
凌薇“今晚的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包括……父亲。”
万能阿忠:“是,我明白。”
凌薇最后看了一眼那串风铃,转身,走向楼梯。步伐依旧优雅从容,但背影在空旷的餐厅里,似乎不再那么孤寂得令人心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