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凌薇34

时间在荒岛的求生节奏中，显得缓慢而粘稠。第二天在忙碌和谨慎中度过。元宝的伤势在消炎药和固定下有所缓解，他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在凌薇的坚决反对和有限帮助下，艰难地将昏迷不醒、但生命体征尚算稳定的阿忠转移到了相对干燥安全的岩洞深处。这耗费了他们大半的体力和时间。

寻找稳定淡水水源的任务被迫推迟。好在元宝找到的那个石缝滴水源虽然细弱，但勉强能维持三人最低限度的水分需求。食物依旧是大问题，元宝用军刀和树枝做了几个简易的陷阱，布置在洞穴附近可能有小动物经过的路径，但收获寥寥，只抓到两只瘦小的、不知名的海鸟和一些贝类。

凌薇则利用元宝生火后留下的炭灰，混合洞穴里的湿泥，在洞口附近垒起了一个简单的、可以过滤雨水的蓄水装置，虽然效率不高，但聊胜于无。

第三天傍晚，天气难得地放晴了片刻。夕阳的余晖艰难地穿透茂密的树冠，在林中投下斑驳的光影。持续的大雨终于停歇，虽然空气依旧潮湿闷热，但至少视线清晰了许多，海浪的声音也变得更加清晰可辨——他们确实在一个海岛上，或者至少是紧邻海岸的悬崖底部。

元宝在洞口附近清理出的一小片空地上，重新升起了篝火。这次的篝火比昨晚那个救急的火堆要旺盛、稳定得多。干燥的木材是白天他和凌薇轮流在附近搜集、并尽量用残存的火炭烘烤过的。火焰温暖而明亮，驱散着洞穴和身体里积攒的湿冷寒气，也带来了一种短暂的安全感和……近乎奢侈的宁静。

凌薇坐在火堆旁的一块平坦石头上，用军刀小心地处理着元宝抓来的那两只海鸟。她的动作依旧有些生疏，但很仔细，尽量不浪费任何可食的部分。火光映着她沉静的侧脸，专注的神情让她看起来不像个黑道大小姐，倒像个在野营的、干练的户外爱好者。她脸上的擦伤已经结痂，在火光下颜色暗红。

元宝靠坐在她对面的另一块石头上，左臂用夹板和绷带吊在胸前，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比昨天好了不少。他右手拿着一根长长的树枝，不时拨弄一下火堆，让燃烧更充分，目光偶尔掠过正在处理食物的凌薇，又快速移开，落在跳跃的火焰上。

阿忠依旧昏迷，但呼吸平稳了些。凌薇每隔一段时间会给他喂一点用贝壳烧开的、加了捣碎消炎草药的温水。

空气中弥漫着木材燃烧的香气，以及海鸟被烤炙时逐渐散发出的、混合着淡淡腥气的肉香。这味道并不算好闻，但对于饥肠辘辘的两人来说，已是无上诱惑。

凌薇“应该快熟了。”

凌薇将串在树枝上的、烤得表皮焦黄的海鸟肉转了转，声音在噼啪的火声中显得很平静。

袁宝“嗯。”你手艺还行。”

凌薇“以前看人做过。第一次自己动手。”

袁宝“比我强。“我第一次在野外烤肉，外面焦了，里面还带血丝，差点吃出问题。”

凌薇“看来你‘在野外混’的经验，也有不足的时候。”

袁宝“那是，人无完人嘛。我又不是神仙，啥都会。”

短暂的沉默。只有火声和海浪声。

过了一会儿，凌薇将烤好的一只鸟肉递给他。元宝用右手接过，烫得他龇牙咧嘴，连忙换手吹气。凌薇自己拿起另一只，小口地、仔细地吃着，动作依旧优雅，即使在这种情况下。

食物不多，两人很快就吃完了。虽然远未饱腹，但至少胃里有了东西，冰冷的身体也暖和了许多。疲惫感再次袭来，但精神却因为这短暂的“安宁”和食物而松弛了一些。

元宝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火焰又旺了些，映亮了一小片夜色。

袁宝“这地方，晚上星星应该挺多的。”

元宝仰头，从稀疏的树冠缝隙里，能看到几颗格外明亮的星辰。暴雨洗净了天空，能见度极佳。

凌薇也抬起头，看了一眼星空，没说话。火光在她眼中跳跃，明明灭灭。

袁宝“大小姐，”等咱们离开这儿，回去了，您最想干点啥？”

凌薇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他会问这个问题。她沉默了几秒，将嘴里最后一点食物咽下。

凌薇“回去？先处理该处理的事。”

袁宝“那处理完之后呢？“就没点……别的想头？比如，出去旅个游，购个物，或者……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舒舒服服待一阵子？”

凌薇“身不由己。哪有那么多选择。”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淡淡的、仿佛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无奈。这情绪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但元宝捕捉到了。

身不由己。四个字，道尽了多少心酸和束缚。元宝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是啊，身不由己。他又何尝不是？

袁宝“也是。”我们这种人，命都不是自己的，还想那么多干啥。过一天算一天呗。”

凌薇“你呢？”“阿宝，如果有一天，你不用再这么拼命，不用再看人脸色，不用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你想做什么？”

袁宝“我啊……”我就想……找个不大不小的地方，开个小店。”

凌薇“小店？

袁宝“对啊。就开个……嗯，烧烤店！或者大排档也行！地方不用大，十来张桌子。我就当个小老板，每天早起去买最新鲜的肉和菜，自己串串，自己调酱料。晚上店门一开，炉子一点，烟火气一冒，那香味，能飘出半条街！”

袁宝“来的都是熟客，三教九流都有。下了班的工人，跑夜车的司机，刚打完牌的小年轻，失恋了想喝一杯的姑娘……大家坐在一起，吃串，喝酒，吹牛，骂娘。热闹！”

袁宝我呢，就系个围裙，在炉子后面忙活。谁喊‘老板，再来十串腰子！’我就应一声‘好嘞！’，谁要是喝多了闹事，我就拎着炒勺出去，往他脑门上一敲——‘滚蛋！别影响老子做生意！’”

他说得绘声绘色，仿佛那喧闹的市井生活就在眼前。凌薇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眼神却随着他的描述，微微波动。那是一个与她生活的世界截然不同的、充满了粗糙生命力和烟火气的世界。

凌薇“然后呢？

袁宝“然后？”“然后打烊了，数数今天的进账，不多，但够花，踏实。把店里收拾干净，灶台擦得锃亮。最后锁上门，吹着夜风，慢慢走回家。家里不用大，干净亮堂就行。最好……最好有个小院子，能种点葱啊蒜啊什么的。”

他说到“家”字的时候，语气不自觉地柔软下来，眼神也变得温和。但那温和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又被那种玩世不恭掩盖，他嘿嘿一笑。

袁宝“不过这都是做梦！我这样的人，能混口饭吃就不错了，还想开小店？娶媳妇？哈哈哈……”

他笑得很大声，像是要驱散刚才那片刻的“不切实际”，但笑声在寂静的海岛夜晚，显得有些单薄和刻意。

凌薇没有笑。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脸上那夸张的笑容，看着他眼中那尚未完全褪去的、对平凡温暖的向往。火光在她眼中跳跃，映出深深的复杂情绪。

凌薇“挺好的。

”她最终只说了这三个字，语气平淡，却仿佛用尽了力气。她转过头，重新看向跳跃的火焰，侧脸在火光中明明灭灭，看不清表情，但那种孤寂和疏离感，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

元宝看着她，心里那点伪装出来的嬉笑慢慢沉淀下去。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看似拥有一切、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内心深处的荒芜和孤寂，或许比他这个“亡命徒”更甚。至少，他还能幻想一下“平淡生活”，而她，似乎连幻想的资格和力气都没有了。

袁宝“身不由己……”“大小姐，您……就没想过，换种活法吗？”

凌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沉默了很久，久到元宝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就在他准备转移话题时，她忽然开口，声音飘忽得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凌薇“有些路，一旦踏上去，就回不了头了。不是不想，是不能，也不敢。有时候，拥有得越多，背负得就越重，枷锁就越牢。平淡……是奢侈品。”

这话像是在说她自己，又像是在说别的什么。元宝听得心头震动。他看着她被火光勾勒出的、精致却脆弱的侧影，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想问她到底背负着什么，想告诉她也许还有别的选择。

但他不能。他是阿宝，一个亡命徒，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

袁宝“会好的，大小姐。天无绝人之路。”

凌薇“但愿吧。”

谈话似乎陷入了僵局。两人都沉默下来，只有篝火在不知疲倦地燃烧，发出稳定的噼啪声。海浪声规律地传来，像永恒的叹息。

凌薇“阿宝，你怕死吗？”

袁宝“怕。”当然怕。谁不怕死？我又不是活腻了。”

凌薇“那为什么，”在车掉下去的时候，你要扑过来？你不知道那样做，你自己死的可能性更大吗？”

袁宝当时……哪想那么多啊！脑子一空，就扑过去了。可能就是……条件反射？觉得您不能有事？或者……纯粹是吓傻了？”

他试图用这种含糊其辞、甚至有点自我贬低的说法混过去。

凌薇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眼睛在火光下仿佛能洞察人心。过了几秒，她才缓缓移开视线，重新看向火焰，声音低得几乎被火声淹没：

凌薇“不管是因为什么……谢谢你，阿宝。

元宝喉咙有些发干，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凌薇“你救了我两次了。码头一次，坠崖一次。”

袁宝“大小姐也救了我。要不是您，我这条胳膊可能就废了，现在说不定已经烧糊涂或者饿晕了。”

凌薇似乎弯了弯嘴角，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看着火焰，眼神有些放空，仿佛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元宝也不再说话。两人就这样，隔着温暖的篝火，各自沉默。但气氛却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和充满猜忌，反而流淌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安宁的默契。仿佛在这与世隔绝的荒岛之夜，在共同经历了生死和困顿之后，那些沉重的身份、目的和算计，都被暂时搁置了。他们只是两个侥幸活下来、需要互相依靠才能活下去的……落难者。

夜色渐深，海风带来了凉意。凌薇不自觉地往火堆边靠了靠，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她身上的外套在烘烤和这几天的折腾下，已经又脏又破，难以完全保暖。

元宝注意到了。他犹豫了一下，用右手将自己那件烤得半干、相对厚实的外套拿过来，递给她。

#袁宝“披上吧，夜里凉。你脑震荡，不能再着凉。”

凌薇看着他递过来的外套，又抬头看看他。火光下，他的表情有些别扭，眼神躲闪，似乎不太习惯做这种“体贴”的事情。

凌薇“你伤得比我重，你穿。”

袁宝“我没事，火烤着，不冷。你快拿着，别磨叽。”

元宝干脆将外套塞到她怀里，然后迅速扭过头，拨弄火堆，一副“我很忙别烦我”的样子。

凌薇看着怀里带着他体温和淡淡烟草与血腥味的外套，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展开，披在了自己肩上。外套很大，几乎将她整个人裹住，残留的暖意瞬间驱散了夜风的寒意。

凌薇“谢谢。

”元宝含糊地应了一声，耳朵尖在火光映照下，似乎有点发红。

后半夜，元宝因为伤重和疲惫，终究是没撑住，靠着岩壁，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但他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锁，不时会因为左臂的疼痛而发出轻微的呻吟。

凌薇守夜。她没有睡，只是静静地坐在火堆旁，不时添一根柴，确保火焰不灭。她看着对面蜷缩着睡去的男人，他脸上还带着尘土和血污，眉头因为疼痛而紧蹙，但睡颜却意外地显出一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褪去了所有伪装后的稚气和……脆弱？

披在肩上的外套传来阵阵暖意，混合着他身上特有的气息，莫名地让她感到一丝心安。她想起他描述的烧烤店，想起他说“平淡生活”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光亮，想起他扑过来时那宽阔而灼热的胸膛……

这个谜一样的男人，像一团火，危险，却在她最冰冷黑暗的时刻，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温暖和……变数。

凌薇轻轻摩挲着外套粗糙的布料，眼神在火光中明明灭灭，复杂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