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大班的转班仪式总带着点新奇的骚动。九月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斑,空气里飘着消毒水和橡皮泥混合的味道,杨乐正趴在木质课桌上,用蜡笔给同桌的小公主裙涂颜色,耳朵却支棱着听老师和门口的人说话。
“小朋友们安静啦,今天我们班要来一位新同学。”班主任李老师牵着个小男孩走进教室,她的声音像平时那样温柔,却带着点抑制不住的笑意,“来,跟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吧。”
杨乐好奇地抬起头,视线一下子就黏在了新同学身上。那是个穿着蓝色背带裤的小男孩,白衬衫的领口系着小小的蝴蝶结,头发剪得整整齐齐,连额前的碎发都像是用尺子量过的。可最有意思的是他的表情——明明是圆乎乎的脸蛋,却板得像块小木板,眉头皱成个浅浅的“川”字,活像小区里下棋时总爱叹气的老爷爷。
“我叫严肃。”小男孩开口时,声音还带着奶气的脆生,吐出的三个字却硬邦邦的,像从积木堆里捡出来的方块字。
“噗嗤——”杨乐没忍住笑出了声。她见过叫“乐乐”“甜甜”的,也听过叫“天天”“阳阳”的,哪有人叫这么正经的名字?像是老师敲着黑板说“上课要严肃”的那个“严肃”。她正忙着跟同桌挤眉弄眼,突然想起书包里奶奶早上塞的樱桃,赶紧摸出来献宝似的对同桌说:“你看我带了樱桃,我能一口吞下去!”
同桌的小女孩眼睛瞪得圆圆的,拍手叫好。杨乐得意地扬起下巴,拿起一颗红得发亮的樱桃塞进嘴里,梗着脖子使劲儿一咽——樱桃是吞下去了,可核却没乖乖听话,“噗”地一声从她嘴里飞了出去,划过一道小小的抛物线,不偏不倚砸在新同学锃亮的黑色小皮鞋上。
那颗红褐色的樱桃核孤零零地躺在光洁的鞋面上,像个调皮的标点符号。教室里瞬间安静了,所有小朋友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只小皮鞋上。
杨乐的笑脸僵在脸上,心里咯噔一下:坏了。
严肃先是低头看了看鞋上的樱桃核,又缓缓抬起头,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杨乐,原本就皱着的眉头现在拧得更紧了,小鼻子微微抽动着,像是在生气。他没哭也没闹,只是迈着小短腿走到杨乐面前,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掌心向上:“擦掉。”
他的声音还是那么脆生生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杨乐眼珠子一转,赶紧偏过头装傻,手指抠着桌面的木纹:“什么呀?哪有东西?是不是风刮过来的呀?”
“你喷的。”严肃往前凑了半步,小胸脯挺得高高的,语气笃定得像个小法官,“我看见了,就是你刚才吞樱桃的时候喷出来的。”
“我没有!”杨乐梗着脖子反驳,心里却有点发虚。
“你就有!”
“没有!”
“就有!”
两个小朋友你瞪我我瞪你,像两只对峙的小斗鸡。杨乐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严肃的眉头皱得紧紧的,谁也不肯退让。最后还是李老师走过来,弯腰捡起鞋上的樱桃核,又摸了摸两人的头:“杨乐,喷脏了同学的鞋子要道歉哦。严肃,杨乐不是故意的,我们原谅她好不好?”
杨乐被老师拉到墙角罚站,背对着全班同学,脸颊烫得像火烧。她偷偷转过头,用眼角余光瞄着严肃,看见李老师正给他擦鞋子,周围围了好几个小女孩,有的递糖果,有的送自己画的画,叽叽喳喳地跟他说话。可严肃只是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封面印着霸王龙的《恐龙百科》,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翻起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真是个小老头!”杨乐在心里偷偷给新同桌起了外号。她看着他认真看书的样子,小小的身影坐得笔直,阳光照在他毛茸茸的头顶上,居然有种说不出的倔强。她赌气似的想:这个小古板,一点都不好玩,我才不要跟他做朋友。
可杨乐不知道的是,李老师很快就在座位表上做了调整,用红笔把“严肃”的名字填在了她旁边的空位上。更不知道的是,这个被她叫做“小老头”的男孩,会像一颗悄悄埋下的种子,在往后十几年的时光里,慢慢长成缠绕她整个青春的藤蔓,霸占她所有的喜怒哀乐,成为她人生里最温暖也最离不开的存在。
那天下午的点心时间,杨乐捧着小饼干坐在墙角,看着严肃被老师安排给大家发牛奶。他发牛奶时会认真地数清楚每个人的杯子,还会提醒小朋友“小心烫”,小大人的样子逗得老师直笑。当他走到杨乐面前时,停顿了一下,把一杯温热的牛奶轻轻放在她面前,没说话,只是耳根悄悄红了。
杨乐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牛奶,突然觉得,这个叫严肃的小老头,好像也没那么讨厌。只是那时的她还不懂,这颗因为樱桃核结下的“梁子”,其实是缘分悄悄系上的第一颗纽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