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事

院子里的篝火噼啪作响，映得酆烬半边脸浸在暖光里，另一半却隐在廊柱投下的阴影中。

他指间转着枚银环，环上镶嵌的黑曜石随动作闪着冷光，直到听见檐角风铃被夜风吹得轻响，才抬眼看向跪在阶下的黑衣人。

“查得如何？”他声音很轻，尾音却带着惯常的狠戾，像蛇吐信时的嘶声。

黑衣人将一卷血布托过头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少主，当年参与围剿的除了朝廷暗卫，还有……巫祝堂的人。”

酆烬转银环的手猛地顿住。篝火爆出个火星，落在他鞋尖，他竟浑然不觉，只死死盯着那卷血布。

上面用朱砂画着的，是巫祝堂特有的献祭图腾，边缘还沾着早已发黑的血渍，像极了当年他在族人尸体旁看到的痕迹。

“巫祝堂？”他低笑一声，笑声里淬着冰碴，“他们不是一向自诩守护苗疆血脉吗？竟也敢染指我酆氏的人？”

“据活下来的老仆说，”黑衣人伏得更低，声音发颤，“当年领头的暗卫腰间，挂着块刻着‘清’字的玉佩。而巫祝堂的大巫祝，那日曾亲自带人围堵了后山密道，正是您和夫人逃生的那条路。”

“清？”

篝火的光在他眼底明明灭灭，疯劲渐渐爬上来，像藤蔓缠上了枯骨。

“再去查。”

黑衣人领命欲退，却被他叫住。

“告诉巫祝堂的老东西，”酆烬的声音压得极低，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酆烬回来了。当年欠我酆氏的血债，该连本带利，一点点讨回来了。”

风卷着火星掠过竹楼，将他眼底翻涌的戾气吹得更烈。

他望着远处被夜色吞没的山峦，那里曾埋着他半世的亲族，如今，该让那些藏在阴影里的人，尝尝被山火焚身的滋味了。

酆烬推开屋门时，残阳刚漫过竹楼的栏杆，带着湿漉漉的凉意。沈清寒正坐在窗边的矮榻上，手里握着支尚未完工的竹笛，刻刀在青竹上起落，削下的竹屑簌簌落在膝头的布帕上。

听见动静，他抬眸看了一眼，眼底还带着点未散的惺忪，倒比平日柔和些。“醒了？”

酆烬随手带上门，将手里的陶碗往案上一放，青瓷碗沿还凝着水珠。“早上炒的雾茶，尝尝。”茶汤碧清，浮着层细白的沫，热气裹着清苦的香气漫开来，驱散了些晨寒。

沈清寒放下刻刀，指尖沾着点竹青的粉末。他拿起茶碗抿了一口，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比昨日的野泉，多了点回甘。”

“那是自然。”酆烬挨着他坐下，目光落在那支半成品的竖笛上。竹管已被打磨得光滑，笛孔周围刻着细密的云纹，竟是中原雅士常用的样式。“你倒会这些。”

沈清寒没接话，只重新拿起刻刀，指尖稳住，在最后一个笛孔边缘细细修磨。阳光从竹窗的缝隙漏进来，落在他垂着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浅影，连带着他平日里那点拒人千里的清冷，都被晨光滤得淡了些。

酆烬忽然伸手，用指腹蹭了蹭他手背上沾着的竹屑。触感细腻，倒比他平日里摸惯的兽皮、银饰要温和得多。“手倒巧。”

沈清寒的手顿了顿，没躲，也没说话，只是刻刀落下的力道稳了些。竹屑簌簌落下，混着案上飘来的茶香，倒生出几分说不清的安宁。

“刻好了，吹一曲？”酆烬又问，语气里带着点少见的随意。

沈清寒将刻刀放下，拿起竖笛在掌心转了转。竹管轻凉，贴合着手心的温度。他抬眼看向窗外，晨雾正慢慢散去，露出远处青黛色的山尖。

“山风太吵。”他淡淡道，却将那支竖笛放进了袖中。

酆烬低笑一声，端起自己那碗茶喝了一大口。茶汤入喉，清苦里裹着暖意，像此刻落在身上的阳光，不烈，却恰好能驱散些山间的寒气。

他没再说话，只看着沈清寒用布帕细细擦去膝头的竹屑，动作慢条斯理，倒让这简陋的竹楼里，凭空多了几分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