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薄雾尚未散尽,带着几分清寒。
姜懿莞身着小厮常穿的粗布麻衣,刚推开房门,便见一抹翠绿身影俏生生立在廊下,纹丝不动,宛若玉雕。
“呀!”姜懿莞着实被唬了一跳,下意识地按住了心口,定睛一看,才认出是李靖炎的贴身丫鬟画屏。
“画屏?你怎的在此?也不出声,倒吓了我一跳。”她拍着胸口,语气带着几分嗔怪,更多的却是晨间初醒的茫然。
画屏连忙上前一步,屈膝行了个礼,脸上带着惯有的恭顺:“侯爷……侯爷让奴婢在此候着您。”
“侯爷?”姜懿莞心中“咯噔”一下,那点初醒的惺忪瞬间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莫名的寒意。
李靖炎?他寻自己何事?她昨夜才被叫去,难道……难道是高元良的侍卫对他说了什么?
这个念头一起,便如藤蔓般迅速缠绕住她的心脏,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侯爷找我?可曾言明何事?”
画屏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侯爷只说,你醒了之后,即刻去他书房一趟。”
“我知道了。”姜懿莞点了点头,指尖却微微有些发凉。
事已至此,躲是躲不过了。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去看看侯爷有何吩咐。”
李靖炎的书房位于整个院落的僻静之处,平日里除了他的心腹小厮,鲜少有人靠近。
此刻,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姜懿莞定了定神,推门而入。
书房内光线略暗,只在窗边的书案上燃着一盏孤灯,将李靖炎的身影拉得颀长而冷硬。
他身着一袭常服,正襟危坐于书案之后,手中虽捧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页之上,而是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地射向门口的姜懿莞。
姜懿莞心头一凛,连忙敛衽上前,依着规矩拜倒在地:“小人,见过侯爷。”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
然而,预想中的“起身吧”并未传来。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
李靖炎的目光如同实质般,紧紧锁在她的身上,那目光太过锐利,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都看穿。
姜懿莞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只觉得膝盖下的青砖冰冷刺骨,背上也渐渐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这是……什么意思?
良久,就在姜懿莞几乎以为自己要这样一直跪下去时,李靖炎冰冷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沉默,那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如同寒冬腊月里的寒风刮过耳畔:“抬起头来。”
姜懿莞心头一颤,缓缓抬起头,迎上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双眼睛里,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探究和隐隐的怒火。
“前夜,”李靖炎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在城外树林中撒黄泉引,那夜,当真没有遇见任何可疑之人?”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姜懿莞的心猛地一沉。
她就知道,李靖炎何等精明,岂会轻易相信她先前的说辞?若此刻再嘴硬说什么都没看见,只会火上浇油,让他更生疑心。
不行,绝不能这样!
她迅速敛去眸中的慌乱,重新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算计。
她的嘴唇嗫嚅了几下,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才用一种带着几分怯生生的语气开口,声音细若蚊蚋,却又清晰地传入李靖炎耳中:“回……回侯爷,小人……其实……”
她顿了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肩膀微微颤抖着,仿佛极为害怕。
李靖炎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却也有一丝“果然如此”的冷光:“如实说来!”
姜懿莞的身子又是一颤,这才像是下定了决心,断断续续地说道:“那日……那日小人在林中撒完黄泉引,天色已然很晚了。小人心中害怕,便想着赶紧回府。谁知……谁知行至密林深处,小人隐约听到……听到不远处似乎有兵刃相交之声,还夹杂着几声低喝。小人……小人当时吓得魂飞魄散,也不敢细看,只想着赶紧躲开,便……便慌不择路地往回跑,连方向都差点走错了……”
她说着,抬起头,眼眶已是红红的,一副受惊过度、楚楚可怜的模样:“侯爷,小人……小人真不是有意隐瞒的,只是……只是当时太害怕了,又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是什么歹人,小人说出去,岂不是会给侯爷惹来麻烦?所以……所以先前侯爷问起,小人才……才没敢说实话。还请侯爷恕罪,恕罪啊!”
她说得情真意切,恐惧、后怕、自责,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表演得天衣无缝。
她知道李靖炎多疑,一个模糊的“兵刃相交”和“低喝”,既能解释她为何会惊慌失措,又能将事情引向不明势力的仇杀或江湖恩怨,从而完美地将自己和迟昱礼都摘出去。
书房内再次陷入了沉默。姜懿莞能感觉到李靖炎那锐利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脸上,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
她紧张得手心都攥出了汗,却依旧维持着那副惊惶未定的模样,连呼吸都带着细微的颤抖。
良久,李靖炎才缓缓移开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书卷上,声音听不出喜怒:“起来吧。”
那语气,似乎是信了,又似乎……只是暂时放过。
李靖炎的目光锐利如鹰,落在姜懿莞脸上,带着审视的意味:“我问你,近日可曾见过太子殿下,与一个名叫‘阿莞’的人在一起?”
姜懿莞心中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微微垂下眼帘,掩去那一闪而过的波澜。
果然,昨夜高元良的侍卫还是把事情捅到了李靖炎这里。她定了定神,才欠身回道:“侯爷说笑了。太子殿下身份何等尊贵,岂是小人一个寻常女子想见便能见着的?至于‘阿莞’……”
她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歉意,“民女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更别提见过了。让侯爷失望了,还望侯爷责罚。”
她的语气恭顺,眼神清澈,仿佛真的对此一无所知。
李靖炎盯着她看了半晌,那双深邃的眼眸似乎想穿透她平静的表象,探寻内里的真实。
空气一时有些凝滞。姜懿莞只觉后背微热,却依旧保持着镇定。
片刻后,李靖炎似乎终于移开了视线,语气听不出喜怒:“哦?是吗?或许是本侯听错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若日后机缘巧合,遇到了什么人,不论男女老少,只要名字里带个‘莞’字,或者有人称呼她‘阿莞’,你要给本侯留心。”
姜懿莞心中一紧,面上却恭敬应道:“是,小人记下了。”
李靖炎点点头,语气加重了几分:“若是真遇上了,不必声张,想办法将她……稳住,然后立刻报给本侯,或者直接将人给本侯‘请’回来。”
那“请”字,他咬得格外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姜懿莞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恭顺:“是,小人遵命。若真有此等事,定不敢耽误,定会按侯爷吩咐的去做。”
李靖炎似乎满意了她的答复,摆了摆手:“嗯,你去吧。”
“是,小人告退。”姜懿莞深深一揖,转身离去。
李靖炎站在姜懿莞的身后,他的声音低沉,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
他轻声说道:“再过十日,你还需要去撒一次黄泉引,到那时,来找我。”
姜懿莞微微一怔,然后转过身来,面对李靖炎。
她的目光与他交汇,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就被顺从所取代。
“是,侯爷。”姜懿莞轻声应道,语气中没有丝毫的犹豫或抗拒。
李靖炎看着姜懿莞,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赞赏。
他点点头,示意姜懿莞可以离开房间了。
姜懿莞微微躬身,然后转身缓缓走出了房间。
直到走出李靖炎的视线范围,她才微微松了口气,指尖却已冰凉。
回到房内,姜懿莞坐在书桌前,沉思片刻后,拿起笔开始写信。
她的笔触流畅而坚定,将心中所想一一落在纸上。
信中写道:“李靖炎已经知道了我们治疗瘟疫的事,他似乎对此事颇为关注。李靖炎让我在十天后再去撒一次黄泉引。我想殿下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请殿下务必在树林里埋伏好人手,以确保我的安全。”
写完信后,姜懿莞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重要信息。
然后,她将信折叠好,装入信封,交给了卫临,让他尽快将信送到迟昱礼手中。
卫临将姜懿莞的信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心中不敢有丝毫怠慢,脚步匆匆地穿过京城的街巷。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给巍峨的大理寺镀上了一层肃穆的金边。
大理寺的守卫见是卫临,并未过多阻拦,只是例行公事地询问了一句。
卫临报上迟昱礼的名字和自己的身份,语气沉稳,尽量不显露异样。
穿过层层回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纸张的气息,偶尔夹杂着远处传来的低低的说话声。
他一路朝着迟昱礼和裴愉曜平日办公的公房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不多时,他便来到了迟昱礼和裴愉曜的公房外。
门口的小吏见他到来,正要通报,卫临低声道:“不必,我自行进去便可,有要事相告。”说罢,他轻轻推开了房门。
屋内,迟昱礼正埋首于一堆卷宗之中,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难题。
而裴愉曜则在一旁看着他。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看到是卫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问道:“卫临?你怎么来了?可是她又有消息了?”
卫临反手掩上房门,快步走到迟昱礼案前,神色凝重地从怀中取出那封信,双手递上:“主子,这是阿莞姑娘让我务必亲手交给您的信,她说……事关重大。”
迟昱礼见卫临神色如此严肃,心中一凛,连忙放下手中的毛笔,接过信来。
他迅速拆开信封,展开信纸,目光如炬地扫过上面的字迹。
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原本微蹙的眉头拧得更紧,眼中闪过些许震惊、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李靖炎,他竟知道得这么快……”迟昱礼喃喃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冰冷。
卫临和裴愉曜站在一旁,屏息凝神,不敢打扰。
迟昱礼将信反复看了几遍,确认自己没有遗漏任何信息。
他将信纸重新折好,紧紧攥在手中,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卫临,沉声道:“卫临,你先退下吧,这几日……多加小心。”
“是,主子。”卫临恭敬地应了一声,他知道迟昱礼需要时间来思考对策,便不再多言,转身悄然退出了公房。
房门关上的瞬间,迟昱礼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已经消失,夜幕开始降临。
“裴大人,来活了。”迟昱礼对着裴愉曜道。
“好嘞!终于有事可干了。”
迟昱礼的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十日后的树林……这场由李靖炎精心布下的局,
他迟昱礼,接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