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裹着寒气，砸在巷口斑驳的砖墙上，也砸在张桂源紧绷的脊背上。
他是循着父亲慌乱的电话找来的，刚拐进巷口，就看见三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围着蜷缩在墙角的张父，为首的人手里捏着一张皱巴巴的欠条，语气冷得像巷子里的风：“张建国，欠了三个月的利息，今天再不还，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张父脸色惨白，手指紧紧攥着衣角，看见跑过来的张桂源，眼里瞬间涌上绝望：“小源，你怎么来了？快走，这事跟你没关系——”
“有关系。”张桂源打断父亲，往前站了一步，将人护在身后。他个子不算矮，可在三个壮实的男人面前，还是显得单薄。他攥了攥手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稳下来：“钱我们会还，但能不能再宽限几天？我爸他……”
“宽限？”夹克男嗤笑一声，伸手就要推张桂源的肩膀，“我们给的宽限还少吗？今天要么还钱，要么——”
话音突然顿住。
巷口传来汽车引擎熄灭的声音，一辆黑色的奔驰缓缓停下，车窗降下，露出一张轮廓深邃的脸。男人穿着剪裁考究的深灰色西装，袖口露出精致的腕表，指尖夹着一把黑色的伞，明明是站在雨里，却透着一种不容侵犯的矜贵。
“王哥，是杨总。”其中一个男人看清来人，立刻收敛了气焰，语气也变得恭敬起来。
被称作“杨总”的男人没理会他，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张桂源身上。那眼神很淡，却带着一种穿透力，像是能把人从里到外看个透。张桂源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却听见男人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却裹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张建国的债，我替他还。”
张父愣住了，张桂源也愣住了。
男人撑着伞走过来，雨水顺着伞沿滑落，在他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他走到张桂源面前，微微俯身，目光与他平视：“我叫杨博文。从今天起，你跟我走，这笔债，你替你父亲还。”
张桂源攥紧了手心，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在脸上，凉得刺骨。他看着杨博文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恶意，却有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他知道，这不是商量，是通知。可看着身后父亲近乎哀求的眼神，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被风吹走：“好。”
那天之后，张桂源搬进了杨博文的别墅。
别墅很大，大得有些空旷。杨博文给了他一间朝南的卧室，阳光能从早上晒到傍晚，衣柜里挂满了合身的衣服，连他穿的尺码都分毫不差。每天早上，佣人会准时在七点半把早餐送到房间，温好的牛奶，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甚至连他不吃香菜的习惯都记得。
杨博文很少在家吃饭，大多时候，张桂源都是一个人对着一桌子菜。只有晚上，杨博文才会回来，有时会坐在客厅看文件，让张桂源陪在旁边；有时会叫他过去，给他讲一些公司里的事，语气温和，像是在跟朋友聊天。
可这份温柔里，总裹着一层看不见的束缚。
杨博文会让他每天报备行踪，去哪里，见了谁，几点回来，都要一一说明。有一次，张桂源高中同学约他出去吃饭，他忘了提前说，回来时就看见杨博文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灯没开，只有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的脸。
“去哪了？”杨博文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听不出情绪。
张桂源心里一紧，连忙解释：“跟高中同学出去吃饭了，忘了跟你说，对不起。”
杨博文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力道不算重，却让他无法挣脱。“张桂源，”他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很轻，却带着警告，“你要记得，你现在是在替你父亲还债。你的时间，你的行踪，都由我安排。下次再这样，我不会再给你解释的机会。”
温热的呼吸拂在脸上，张桂源却觉得浑身发冷。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反抗，只能点了点头，把那句“我不是你的附属品”咽回肚子里。
日子就这么过着，温柔与强势交织，像一张网，把张桂源困在里面。他有时会想，杨博文到底想要什么？如果只是为了还债，他可以去打工，可以做任何事，可杨博文从不让他碰那些，只是把他留在身边，像养着一只被圈养的宠物。
直到那天，他偶遇了初恋。
那是个周末的下午，杨博文去公司加班，张桂源想起老街的糖糕，便想着去买一些。老街还是老样子，青石板路，斑驳的砖墙，路边的小贩吆喝着，充满了烟火气。他刚走到卖糖糕的摊子前，就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张桂源？”
他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是他高中时的初恋，林晓。
“真的是你！”林晓笑着走过来，眼里满是惊喜，“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张桂源也笑了，心里涌上一阵久违的暖意：“记得，怎么会不记得。你也来买糖糕？”
“是啊，”林晓点点头，从包里拿出一张书签，递到他面前，“对了，这个给你。高中时本来想送你的，后来没敢，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书签是木质的，上面刻着一株小小的向日葵，边缘有些磨损，看得出来被好好保存了很久。张桂源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书签，就听见身后传来汽车喇叭的声音。
他回头，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奔驰停在路边，车窗降下，杨博文坐在驾驶座上，目光落在他和林晓交握的手上，脸色冷得像冰。
张桂源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收回手，捏着书签的指尖泛白。
林晓也注意到了杨博文，疑惑地问：“那是你朋友吗？”
“不是，”张桂源勉强笑了笑，“是……帮过我家的人。我还有事，先走了，下次再聊。”
他说完，没等林晓回应，就快步走向奔驰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杨博文没说话，双手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张桂源坐在副驾驶座上，手里捏着那张书签，紧张得手心冒汗。
一路无话。
回到别墅，杨博文率先下车，径直走进客厅，张桂源跟在后面，刚想解释，就看见杨博文从书房里拿出一叠文件，狠狠摔在茶几上。
是那份债务合同。
纸张散落一地，边角被震得翻飞。杨博文转过身，目光死死盯着张桂源，眼神里的寒意几乎要将他冻伤。“张桂源，”他声音低沉，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我是不是没告诉你，这笔债的规矩？”
张桂源攥紧了手心，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张了张嘴，想说“我只是遇见了老同学”，可话到嘴边，却被杨博文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我替你父亲还了那么多钱，不是让你去跟别人眉来眼去的。”杨博文上前一步，伸手捏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张桂源疼得皱起眉头，“再看别人一眼，就用一辈子来还。你记清楚了吗？”
张桂源看着他眼里的怒火，心里又委屈又愤怒。他想挣脱，却被杨博文攥得更紧。“杨博文，”他咬着牙，声音带着颤抖，“我只是跟同学见了一面，你至于吗？”
“至于。”杨博文的眼神更冷了，“从你跟我走的那天起，你就只能看着我。别人，你想都别想。”
说完，他松开手，转身走进书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留下张桂源一个人站在客厅里，面对着满地的文件和冰冷的空气。
那天晚上，杨博文没有出来。张桂源在客厅里站了很久，直到双腿发麻，才回到自己的房间。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他不明白，杨博文到底把他当成什么？是还债的工具，还是他的所有物？
从那以后，别墅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杨博文还是会给他准备早餐，还是会让他陪在身边看文件，可那份温柔里，多了一层明显的疏离。他不再跟张桂源说话，也不再碰他，只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像是在看管一件容易丢失的物品。
张桂源心里憋着一股气，却又无处发泄。他知道自己欠杨博文的，可这种被掌控的感觉，让他越来越难受。
转机发生在一个月后。
那天杨博文去外地出差，让张桂源帮忙整理书房，说是要找一份重要的文件。张桂源答应了，走进书房，开始翻找。书房很大，书架上摆满了书和文件，他按照杨博文说的位置找了很久，都没找到。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书架最上层的一个旧文件夹，文件夹掉了下来，里面的东西散了一地。
张桂源蹲下身，准备捡起来，却在看到里面的东西时，愣住了。
那是一张银行转账凭证，收款人是张建国，金额正好是父亲欠的那笔钱，转账日期赫然是他搬进别墅的前一周。旁边还有一张债务结清证明，上面有债权人的签字，日期也是同一天。
张桂源手里捏着转账凭证，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债务早就清了，杨博文为什么要骗他？
他想起杨博文说的“你替你父亲还”，想起那些被掌控的日子，想起那天晚上摔在他面前的债务合同，想起自己所有的委屈和隐忍，一股怒火瞬间从心底窜了上来。
他拿着转账凭证和结清证明，冲出书房，坐在客厅里等杨博文回来。
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门口终于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杨博文推开门走进来，看见坐在客厅里的张桂源，愣了一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怎么还没睡？”
张桂源没说话，站起身，快步走到他面前，将手里的文件狠狠摔在他身上：“杨博文，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文件散落在地上，转账凭证和结清证明飘到杨博文的脚边。他低头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
“小源，你听我解释——”
“解释？”张桂源打断他，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委屈，“解释你为什么早就还清了债务，却还要骗我说让我替我爸还？解释你为什么要用‘还债’的名义把我圈在身边？杨博文，你到底欠我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把我困在身边？”
这些日子积攒的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他看着杨博文的眼睛，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你把我当什么了？是你随便掌控的工具吗？还是你觉得，这样就能把我留在你身边？”
杨博文看着他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厉害。他上前一步，想伸手抱张桂源，却被他用力推开。
“别碰我！”张桂源后退一步，眼神里满是失望，“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强势，可我没想到你会骗我。杨博文，你太自私了。”
杨博文的身体僵在原地，看着张桂源失望的眼神，心里涌上巨大的恐慌。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发颤：“小源，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我只是……只是想把你留在我身边。”
“为什么？”张桂源追问，“你明明可以直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杨博文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卸下所有防备的脆弱：“因为我怕。”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张桂源脸上，眼里满是复杂的情绪：“我怕我告诉你我想让你留在我身边，你会拒绝我。我怕我不这么做，你就会离开我。”
张桂源愣住了。
“其实我认识你很久了。”杨博文继续说，语气带着一丝回忆的温柔，“高中的时候，有一次你在放学路上，帮我挡住了一群抢劫的混混。那时候你明明很害怕，却还是挡在我面前，眼神清亮得像星星。从那以后，我就再也忘不掉你了。”
“后来我去国外读书，回来后，偶然得知你父亲欠了债，还被人追债。我当时脑子一热，就想，这是我唯一能把你留在身边的机会。我知道这么做很自私，很混蛋，可我没办法。我不敢告诉你我喜欢你，我怕你会讨厌我，怕你会离开我。”
杨博文的声音越来越低，眼里满是无措：“我以为只要把你留在身边，慢慢让你接受我，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心意。可我没想到，会让你这么委屈，这么难过。”
张桂源站在原地，听着杨博文的话，心里五味杂陈。他从来没想过，杨博文会喜欢他这么久，更没想过，那些看似强势的掌控，背后竟然藏着这样一份笨拙的心意。
他想起杨博文记得他不吃香菜的习惯，想起雨天门口永远备着的干燥的伞，想起深夜里客厅里为他留的灯，那些曾经被他当成“束缚”的温柔，此刻一一浮现在眼前，变得清晰而温暖。
眼泪还在掉，可心里的愤怒，却慢慢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
杨博文看着他沉默的样子，心里越来越慌。他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握住张桂源的手腕，声音带着恳求：“小源，对不起。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骗你，不该用这种方式把你留在身边。如果你想走，我不会拦着你。但是……”
他顿了顿，眼神里满是期待和不安：“但是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想重新追求你。不用‘还债’的名义，不用任何束缚，就用我自己，光明正大地追求你。你愿意吗？”
张桂源看着杨博文眼底的慌乱和期待，心里的委屈渐渐散去。他知道，杨博文的做法确实不对，可那份藏在强势背后的心意，却不是假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挣了挣手腕，却没有完全挣脱。他看着杨博文的眼睛，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很清晰：“杨博文，你真的很混蛋。”
杨博文的心沉了下去，刚想松开手，却听见张桂源继续说：“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不过，你要记住，以后不准再骗我，也不准再用那种方式掌控我。”
杨博文愣住了，随即，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他用力握住张桂源的手，生怕他会反悔，眼神里满是激动：“我记住了！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也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小源，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张桂源看着他激动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眼泪却还在掉。他知道，他们之间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至少现在，那份用“旧债”编织的桎梏已经打破，他们终于可以卸下所有负担，用最真诚的方式，重新认识彼此。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温柔而明亮。
杨博文轻轻将张桂源拥入怀中，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小源，以后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了。”
张桂源靠在他的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味，心里渐渐安定下来。他轻轻点了点头，闭上眼，感受着这份迟来的、却无比真诚的温暖。
旧债已清，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