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二天回到警署，犀利妹刻意将自己埋入堆积的案卷之中。家人的担忧和心疼，父亲那句“狼心狗肺”，小希稚嫩的“姑姑加油”，都像细小的针，在她努力筑起的心防上留下微不可察却密密麻麻的刺痕。她告诉自己必须专注工作，用忙碌填满思绪，将那个名字和与之相关的所有记忆都锁进最深层的角落。她表现得冷静、高效，甚至比之前更加投入。

Gordon看在眼里，心知肚明。他太了解犀利妹，她的“放下”是意志力强撑的堡垒，根基仍带着裂痕。他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工作安排，但凡涉及需要与大学技术部门（尤其是Kingsley）对接的环节，他都尽量亲自处理或转给其他探员，最大限度地减少犀利妹与Kingsley接触的可能。他像一个尽职的哥哥兄长，小心翼翼地维护着妹妹努力维持的平静。

然而，警界上层的社交活动并非个人意志所能左右。一封印制精美的邀请函送到了重案组——某慈善基金会联合几大商业巨头举办的年度晚宴，旨在促进警商合作，维护社区安全。作为近期破获大案、风头正劲的西九龙重案组，高级督察卢天恒及其得力干将徐小丽，自然在受邀之列。

“这种场合，推不掉。” Gordon将邀请函放在犀利妹桌上，语气带着无奈，“就是应酬，露个脸，表明我们重案组也关心社区和谐。你……没问题吧？” 他观察着她的表情。

犀利妹看着邀请函上烫金的字体，沉默了几秒。这种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场合，曾经离她的世界很遥远。和Kingsley在一起时参加的立场宴会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后来他也极少带她出席这类活动，或许潜意识里也觉得她不适合那个世界。这个认知让她心底掠过一丝苦涩，但很快被更强的决心压下。

“没问题，Lu Sir。” 她抬起头，眼神平静，“工作需要，我会配合。”

宴会当晚，半岛酒店宴会厅，水晶灯折射出璀璨光芒，空气里弥漫着香槟、香水与名流们低声交谈的混合气息。

当Gordon携犀利妹步入会场时，引起了一阵微小的骚动。Gordon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礼服，风度翩翩。而挽着他手臂的犀利妹，则让熟悉她的人几乎不敢相认。

她穿着一袭简洁而优雅的深蓝色缎面及膝礼服，剪裁合身，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因特训而更加紧致流畅的身体线条。利落的短发别在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只点缀了一对小巧的珍珠耳钉。没有过多的珠宝，没有夸张的妆容，只有薄施脂粉，却将她身上那份独特的、融合了坚韧与沉静的气质衬托得淋漓尽致。她不再是警署里那个风风火火的Madam徐，也不是恋爱中娇俏可人的犀利妹，而是一个带着疏离感、独立自信的发光体。

“Wow…” Gordon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艳，低声在她耳边赞叹，“犀利妹，今晚你绝对是全场焦点之一。早知道你这么适合，应该多带你出来见见世面。” 他的赞美是纯粹的欣赏，带着兄长般的骄傲。

犀利妹微微扯了下嘴角，有些不自在地调整了一下裙摆：“Lu Sir别开玩笑了，这高跟鞋比负重越野还难。” 她的紧张显而易见，眼神快速扫过衣冠楚楚的人群，带着一丝本能的警惕和不适。

为了缓解她的局促，也为了让两人看起来更像是正常的工作搭档，Gordon绅士地伸出手：“徐督察，不知是否有幸请你跳支舞？总不能干站着当壁花。”

“跳舞？” 犀利妹瞬间瞪大眼睛，像听到什么不可能的任务，“Lu Sir我不会跳舞啊！” 她的声音里带着真实的慌乱，在警队里她是格斗高手，可舞池对她而言是比犯罪现场更陌生的领域。

Gordon笑了，带着一贯的从容和安抚：“没关系，我教你。凡事都有第一次嘛，办案子你第一次开枪不也紧张？跟着我就好。” 他不由分说，轻轻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虚扶在她腰间，带着她滑向舞池边缘灯光稍暗的地方。

灯光流转，舒缓的华尔兹响起。Gordon耐心地引导着：“放松，把我想象成训练时的移动靶…不对，是配合你的搭档。左脚退…对，右脚跟上…重心，注意重心…”

犀利妹全身僵硬，如临大敌，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脚下，生怕踩到Gordon价值不菲的皮鞋。她笨拙地跟着他的步伐，动作生涩，眼神专注地盯着地面，额头甚至沁出了一层薄汗。Gordon则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引导得耐心又专业，不时低声提醒一两句，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两人之间没有任何暧昧，更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教官在带一个紧张的新兵。

然而，这和谐而专注的一幕，落在某些有心人眼里，却完全变了味道。

宴会厅入口处，Kingsley正与几位学术界的前辈和商界人士寒暄。他一身考究的深色礼服，举止优雅得体，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应付着众人的恭维。景家的地位和他自身的成就，让他无论在哪里都是焦点。只是那镜片后的眼神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疏离。

他本无意久留，只想露个面就离开。直到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引一般，无意识地扫过舞池边缘。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

灯光下，那个穿着深蓝礼服、短发利落的身影，是犀利妹！她美得惊人，像一颗沉静的深海明珠，散发着与周遭浮华截然不同的光芒。Kingsley的心脏猛地漏跳一拍，随即剧烈地撞击着胸腔，一股汹涌的思念和爱意几乎要冲破他精心维持的平静表象。

然而，下一秒，他看清了她身边的人是Gordon。看到Gordon的手绅士地扶在她腰间，看到她虽然笨拙却全神贯注地跟着Gordon的引导移动脚步，看到Gordon低头对她说话时脸上那温和放松的笑意……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血液和思维。

他们…在跳舞？Gordon的手…放在她的腰上？她看起来…那么专注地跟着他？

无数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进脑海：他们一起工作那么久，朝夕相处…Gordon一直对她照顾有加…在他被迫“冷静”、被隔绝在她世界之外的时候，是Gordon陪在她身边，陪她走出低谷，让她去特训，现在…还陪她出席宴会，教她跳舞…

一种名为“嫉妒”的毒火，混合着巨大的恐慌和失去的预感，以前所未有的猛烈姿态席卷了Kingsley。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和冷静，在亲眼目睹这一幕的冲击下，如同脆弱的玻璃般轰然碎裂！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拨开了身前交谈的人，脚步不受控制地、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直直地朝着舞池边缘那对身影走去。他的目光死死锁住Gordon扶着犀利妹腰部的那只手，眼神阴沉得可怕，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路过他身边的人都不自觉地退开一步。

此刻，什么家族谋划，什么隐忍克制，什么徐徐图之…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脑子里只有一个疯狂叫嚣的念头：把她拉开！把她从Gordon身边拉开！她不能对他笑！不能让他碰！

温文尔雅绅士般的景教授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觉，带着摧毁一切的怒意，目标明确，步伐坚定，无视了周遭所有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径直冲向了那和谐共舞的二人。水晶灯的光芒落在他紧绷的下颌线和冰冷的镜片上，折射出危险而失控的寒光。一场风暴，即将在衣香鬓影的舞池边缘，以最不体面的方式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