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安的画室，在老房子二楼朝南的房间。陆星辞去世后，这里的一切都保持着原样——画架上还立着半完成的灯塔素描，颜料盘里的油彩结了层硬壳，窗台上的多肉植物枯了又发，像是在固执地等主人回来。
陆念安第一次走进这里，是在她十二岁生日那天。林泽宇叔叔打开尘封的房门，阳光“哗啦”一声涌进来，落在地板上的画纸上，扬起一片金色的尘埃。
“你妈妈总在这里待到深夜。”林泽宇指着墙角的折叠床，“她说灵感来了就不想停，你爸爸就搬了张床进来，怕她累着。”
画架旁的矮柜上，摆着个旧相框。照片里的苏念安穿着沾满油彩的围裙，正踮脚给陆星辞画胡子，他低着头笑，眼里的温柔漫出来，把整个画面都浸得暖暖的。照片背面，是苏念安的字迹：“陆先生说，要当我一辈子的模特。”
陆念安的指尖拂过相框，突然发现柜角藏着个铁皮盒。打开一看，里面全是速写本，最上面那本的封皮画着只歪歪扭扭的兔子，是陆星辞的笔迹——他总说苏念安急起来像只炸毛的兔子。
翻开第一页，是陆星辞睡着的样子。铅笔线条很轻，睫毛的阴影都画得清清楚楚，旁边写着：“某人说要熬夜改图，结果自己先睡着了，口水都快流到图纸上了。”
往后翻，全是他——在工地上戴着安全帽的侧脸，在厨房系着围裙的背影，在沙滩上追着女儿跑的笨拙模样。最后一页，画着两只交握的手，无名指上都戴着戒指，下面写着：“陆先生的手，比我的画笔还温暖。”
日期停在苏念安出事前一天。
陆念安抱着速写本坐在地板上，阳光从窗棂漏下来，在画纸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她仿佛看到母亲坐在画架前，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父亲悄悄走进来，从身后捂住她的眼睛，两人笑作一团，惊动了窗台上的多肉。
“太奶奶，你画得真好。”她对着空荡的房间轻声说，眼泪落在画着交握双手的那页，晕开浅浅的墨痕。
栀栀十五岁那年，突然迷上了画画。她抱着画板闯进这间画室时，陆念安正在给窗台上的多肉浇水。
“外婆，这里能借我用用吗？”小姑娘眼睛发亮，指着画架，“老师让画‘最温暖的画面’。”
陆念安点点头，看着她把画板架在母亲当年的位置上，阳光落在她发顶，像落了层金粉。栀栀盯着墙上的旧相框看了很久，突然拿起铅笔，在纸上画了起来。
画完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橘红色。栀栀举着画纸跑过来，上面画着三个牵手的人影，站在开满栀子花的阳台上，背景是旋转的灯塔光，和翻涌的海面。
“这是太爷爷，这是太奶奶，这是外婆。”她指着画里的人，眼睛亮晶晶的，“老师说，爱就是不管走多远，心都连在一起。”
陆念安接过画纸，指尖触到纸面的温度，突然想起母亲速写本里的最后一页。原来有些温暖从不会消失，它会藏在画纸上，落在时光里，顺着血脉，一代代流淌下去。
那天晚上，陆念安做了个梦。梦里的画室亮着灯，苏念安坐在画架前，陆星辞从身后抱着她，两人头抵着头看画，窗外的栀子花开得正盛，香气漫进梦里，甜得像块化不开的糖。
“你们看，”陆念安想对他们说，“我们的小栀栀，也学会画画了。”
可她没说出口，只是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相视而笑的模样，像看着一场永不散场的电影。
天亮时，陆念安走到画室，发现窗台上的多肉又抽出了新芽。她拿起母亲的画笔，蘸了点阳光色的颜料，在栀栀的画旁，轻轻画了朵栀子花。
花瓣层层叠叠，像个永远不会醒来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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