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安的遗物里，有一把黑色的伞。
伞骨修过很多次，补丁层层叠叠，像件缝补多年的旧衣裳。陆星辞总说该扔了，苏念安却宝贝得很，每次下雨都要翻出来用，说“这伞见过我们最狼狈的样子，不能丢”。
陆念安第一次见这把伞，是在五岁那年的雨天。她发烧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间看到父亲坐在床边，手里摩挲着一把黑伞，指腹反复划过伞骨的补丁，眼眶红得像兔子。
“爸爸，这是谁的伞呀？”她哑着嗓子问。
陆星辞吓了一跳，慌忙把伞塞进衣柜最深处，笑着摸她的头：“是你妈妈的，她以前总用这把伞接我放学。”
后来她才知道，这就是高三那年漏雨的伞。母亲一直没舍得扔，修修补补用了很多年，连他们结婚那天，都把伞放在了婚车的后备箱里，说“要让它看着我们越来越好”。
苏念安出事后，这把伞就被陆星辞收了起来，藏在衣柜最底层，压着他的白衬衫。直到陆念安整理遗物时，才在樟脑丸的气息里翻到它。
伞面蒙着层灰，她轻轻撑开，“咔哒”一声，修过的伞骨还是有些歪斜，却牢牢地撑着，像个倔强的老人。她突然想起林泽宇叔叔说的——当年父亲在加拿大，每次下雨都会翻出这把伞，对着伞面发呆，像在跟谁说话。
“太奶奶，你看，伞还没坏呢。”陆念安摸着补丁处的线脚，声音轻得像叹息。
那年夏天，陆念安带着栀栀回老房子，恰逢一场暴雨。她翻出那把黑伞，撑开时，栀栀突然指着伞骨内侧喊：“外婆，这里有字！”
陆念安凑近一看，伞骨的木柄上，刻着两个小小的字——“等你”。字迹很深，显然是用美工刀刻的，边缘已经被摩挲得发亮。
是陆星辞的字迹。
她突然想起父亲素描本里的话，想起那盒发硬的草莓蛋糕，想起悬崖边他张开双臂的样子。原来他从很久以前就写好了答案，等不到她的余生，就奔赴她的死亡。
雨越下越大，砸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无数个被拉长的吻。陆念安牵着栀栀的手走在雨里，伞面很大，足够遮住祖孙两人，修过的伞骨微微倾斜，把大部分阴影都给了栀栀，像极了当年陆星辞对苏念安的样子。
“外婆，这伞好神奇呀，一点都不漏雨。”栀栀仰起脸，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她鼻尖前汇成小小的水帘。
“是呀，”陆念安笑着点头，眼眶却湿了，“因为它装着太爷爷和太奶奶的约定呀。”
雨停时，她们站在灯塔下，栀栀指着远处的彩虹喊：“外婆你看！桥！”
陆念安抬头，彩虹横跨海面，一头连着老房子的方向，一头扎进翻涌的浪花里。她仿佛看到年轻的父母手牵着手，走在彩虹桥上，母亲穿着白裙子，父亲穿着白衬衫，手里举着这把黑伞，笑得像得到了全世界。
风吹过，栀子花的香混着雨后的潮气漫过来，伞骨的木柄在掌心发烫，像握着两团永不熄灭的光。
陆念安低头，轻轻抚摸着“等你”两个字，突然明白，有些物件从来不是物件，而是爱的容器，装着没说出口的话，没走完的路，和跨越生死的约定。
就像这把伞，漏过雨，受过伤，却始终撑着，替两个相爱的人，把往后的风雨，都挡在了时光之外。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