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开学典礼的喧嚣像潮水般退去后,苏念安坐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指尖划过《建筑史》的封面。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书页上,暖得像高三那年陆星辞掌心的温度。
林泽宇发来消息,说陆星辞在加拿大的交换生申请通过了,附了张他在多伦多大学门口的照片。照片里的他剪短了头发,穿着灰色连帽衫,身后是哥特式的尖顶建筑,笑容比以前沉稳了些,却还是能看出少年时的轮廓。
苏念安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暗下去,映出自己模糊的脸。她回了句“知道了”,然后把手机塞进包里,继续看书,可视线落在“拜占庭风格”几个字上,却一个也看不进去。
她选了建筑系。填志愿那天,母亲问她为什么,她没说——陆星辞以前总说,想亲手设计一栋有大阳台的房子,让她可以在上面种满栀子花。
秋天来得很快,梧桐叶落了满地。苏念安偶尔会在校园里看到林泽宇,他还是老样子,温和周到,会提醒她天冷加衣,会帮她占图书馆的位置。可她知道,有些位置,永远只能属于一个人。
十二月的某天,她收到一个国际快递,寄件人是陆星辞。
拆开盒子,里面是本厚厚的素描本。翻开第一页,是她趴在课桌上睡觉的样子,铅笔线条柔软,睫毛被画得很长。往后翻,全是她——在操场跑步的背影,在食堂排队的侧影,在黑板上做题的手势……最后一页,画着两把并排的椅子,旁边写着一行小字:“欠你的海边,可能要晚点了。”
苏念安抱着素描本,在空荡荡的宿舍里坐了一夜。窗外飘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像极了高三那年他扔在地上的那张钞票,冰冷又刺眼。
她开始给陆星辞写邮件,写学校的银杏黄了,写食堂的麻辣烫加了新菜,写建筑模型课上自己又搞砸了。她从不问他过得好不好,也从不提以前的事,只是像记流水账一样,把生活里的琐碎都告诉他。
他很少回复,偶尔回一封,也只有寥寥几句:“多伦多很冷,注意保暖。”“模型做不好可以问学长。”“别总吃麻辣烫,对胃不好。”
每次看到他的邮件,苏念安都会对着屏幕笑很久,然后把那些字反复看,直到能背下来。她知道这样很傻,可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还有什么方式能证明,他们的故事还没彻底结束。
大二那年夏天,苏念安去参加一个建筑设计大赛,决赛在上海举行。她站在展馆里,看着自己的作品——一栋带大阳台的小房子,阳台上画满了栀子花——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苏念安?”
那声音很熟悉,带着点陌生的沙哑。苏念安猛地转身,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
陆星辞就站在不远处,穿着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比照片里高了些,也瘦了些,眼角多了道浅浅的疤,像是新添的。他手里拿着瓶矿泉水,看到她回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好巧。”他说。
苏念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后只变成一句:“你……回来了?”
“嗯,回来参加个交流项目。”他的目光落在她的作品上,顿了顿,“设计得很好。”
“谢谢。”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你……”
“我在那边挺好的。”他打断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听说你拿了一等奖?恭喜。”
苏念安的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却从来没在邮件里提过。
两人站在人群里,被周围的喧嚣包裹着,却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河。苏念安看着他眼角的疤,突然想起高三那年他额角的纱布,想问他疼不疼,却终究没说出口。
“我还有事,先走了。”陆星辞率先打破沉默,转身就要走。
“陆星辞!”苏念安突然叫住他,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那本素描本……我收到了。”
他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海边……”她鼓起勇气,声音很小,“你还记得吗?”
空气安静了几秒,他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忘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进人群,背影很快被淹没。苏念安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原来有些承诺,真的会过期。
原来有些人,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那天的颁奖礼,苏念安没去。她一个人坐在外滩的长椅上,看着黄浦江的夜景,手里捏着那本素描本。晚风吹过来,带着江水的潮气,像高三那年漏雨的伞,浇得她浑身发冷。
回到学校后,苏念安再也没给陆星辞写过邮件。她把那本素描本锁进了柜子深处,像锁起了那个兵荒马乱的夏天。
她开始专注于学业,泡在图书馆和工作室里,拿奖拿到手软,成了老师口中的“天才少女”。林泽宇还是会偶尔出现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地陪着她,却再也没提过陆星辞的名字。
大四那年冬天,苏念安收到了陆星辞的婚礼请柬。
红色的请柬上,印着他和另一个女孩的照片。女孩笑靥如花,依偎在他身边,眉眼温柔。
苏念安拿着请柬,在宿舍里坐了整整一天。窗外的雪下得很大,像要把整个世界都埋起来。她想起高三那年的雨,想起那把漏雨的伞,想起考场外他决绝的背影,突然觉得,原来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等一场不会来的雪。
婚礼那天,苏念安没去。她买了一张去海边的机票,独自坐在沙滩上,看着潮起潮落。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带着咸涩的气息,像他最后那句“忘了”。
手机响了,是林泽宇打来的。“念念,你还好吗?”
“我很好。”苏念安笑着说,眼泪却掉了下来,“泽宇,你说……人为什么会错过呢?”
林泽宇沉默了很久,才说:“或许不是错过,只是缘分不够吧。”
苏念安挂了电话,看着远处的海平面。太阳慢慢落下去,把天空染成一片橘红,像极了高三那年他投篮时的晚霞。
她想起他说过的话,“等考完试,我们去看海吧”。
现在,她来了,可他不在了。
海浪拍打着沙滩,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谁在无声地告别。苏念安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子,转身往回走。
远处的机场传来飞机起飞的轰鸣声,她抬起头,看着那架银白色的飞机冲上云霄,渐渐变成一个小点,消失在暮色里。
就像那个叫陆星辞的少年,终于彻底退出了她的生命。
后来,苏念安成了一名建筑师,真的设计了一栋带大阳台的房子,阳台上种满了栀子花。只是房子的主人不是她,也不是他。
偶尔有朋友问起她的感情,她总是笑着说:“还在等。”
等什么呢?
或许是等一场迟来的雨,或许是等一把修好的伞,又或许,是等那个在十七岁夏天走失的少年,能突然出现在街角,笑着对她说:“念念,我回来了。”
只是她知道,有些等待,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结果。
就像那年夏天的蝉鸣,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就像那场迟来的航班,错过了,就再也不会降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