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风裹着栀子花的甜香，撞在高三教学楼的玻璃窗上，发出闷闷的声响。苏念安趴在堆满试卷的课桌上，笔尖在草稿纸上来回划着同一个名字——陆星辞。
字迹从一开始的工整，渐渐变得潦草，最后被她狠狠划了个叉，墨痕洇开，像朵烂掉的花。
“念念，发什么呆呢？”同桌推了推她的胳膊，“陆星辞他们篮球队训练回来了，你看门口。”
苏念安猛地抬头，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
陆星辞走在最前面，篮球服的领口被汗水浸得发深，黑色的发梢滴着水，顺着他利落的下颌线滑落，砸在锁骨处，晕开一小片湿痕。他随手把搭在肩上的毛巾扯下来，擦了把脸，露出干净又张扬的眉眼。
那是她看了整整三年的模样。
可他的目光扫过教室，落在她身上时，没有丝毫停留，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苏念安低下头，指尖掐进掌心。疼，却比不上心里那点密密麻麻的钝痛。
三个月前，也是这样的午后。陆星辞把她堵在操场后的梧桐树下，篮球拍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和她的心跳声重合。
“苏念安，”他的声音比夏天的阳光还灼人，“他们说你喜欢我，是真的吗？”
她当时紧张得说不出话，只能红着脸点头。蝉鸣聒噪，他的笑容却比蝉鸣更让人心慌。
“那正好，”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带着少年人的莽撞，“我也喜欢你，要不……试试？”
那是她十七岁夏天里，最甜的一颗糖。
他们偷偷牵手，在晚自习后绕远路回家；他把她写满公式的草稿纸藏起来，换成画着歪歪扭扭小人的涂鸦；她替他把汗湿的球衣洗干净，晒在自家阳台，闻着上面淡淡的阳光味傻笑。
可这颗糖，融化得太快了。
上个月的模拟考，苏念安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年级前十的榜单上，而陆星辞，却因为连续逃课打球，排名掉了一百多名。
陆星辞的母亲找到她时，穿着得体的套装，手里拿着一张她和陆星辞在街角牵手的照片。
“苏小姐，”那位母亲的语气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星辞明年是要出国的，他的前途不能被耽误。你们这个年纪的感情，太儿戏了。”
苏念安攥着衣角，指尖发白：“阿姨，我们……”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姑娘，”对方打断她，将一张银行卡推到她面前，“这点钱，算是阿姨的一点心意。离开星辞，好好准备高考，对你，对他，都好。”
那张卡像块烙铁，烫得她手发麻。她没接，只是咬着唇说：“我不会离开他的。”
“是吗？”陆母笑了笑，拿出另一张纸，“那这个呢？你父亲公司的破产清算通知，你应该还没看到吧？”
苏念安的脸瞬间变得惨白。父亲的公司出了问题，她知道，却没想到已经到了破产的地步。
“只要你跟星辞断干净，”陆母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诱惑，“我可以让我先生帮你父亲一把。”
那天的风很大，吹得梧桐树的叶子哗哗作响，像在嘲笑她的天真。
她最终还是点了头。
“陆星辞，我们分手吧。”
她记得自己说这句话时，声音冷静得不像自己。陆星辞正在给她拧瓶盖，闻言动作一顿，矿泉水瓶从手里滑落，摔在地上，水流了一地，像他眼里瞬间褪去的光。
“为什么？”他看着她，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慌乱。
“因为我不想耽误你啊。”苏念安笑了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毫不在意，“你要出国，我要高考，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
“苏念安！”他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你看着我！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逼着自己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顿地说：“是。而且，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他的手猛地松开，像是被烫到一样。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最后只剩下冰冷的嘲讽：“我知道了。苏念安，你很好。”
从那天起，陆星辞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对她视而不见，甚至带着朋友一起，有意无意地孤立她。
就像此刻，他的同桌拿着一瓶可乐走过来，故意撞了苏念安的桌子，试卷散落一地。
“哎呀，不好意思啊。”对方笑得不怀好意，“没看到你在这儿。”
苏念安没说话，默默弯腰去捡。手指刚碰到一张试卷，就被一只球鞋踩住了。
是陆星辞。
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冷得像冰。“捡东西？苏念安，你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不说话了？”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苏念安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屈辱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淹没了她。
她用力抽出那张试卷，指尖被踩得生疼。“陆星辞，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他蹲下身，凑近她的耳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只有两人能听懂的恨意，“我只是想看看，把我甩了的苏念安，现在过得有多好。”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却让她浑身发冷。苏念安猛地推开他，站起身往外跑。
跑出教学楼，阳光刺得她眼睛生疼。她蹲在花坛边，看着满地的栀子花瓣，突然捂住嘴，无声地哭了起来。
她想起昨天回家，看到父亲坐在沙发上，头发白了大半，对着她欲言又止。母亲悄悄告诉她，是陆星辞的父亲帮了忙，公司的事暂时稳住了。
“念念，那个陆家的小伙子……”父亲叹了口气，“真的是你同学吗？”
她当时点了点头，不敢说更多。
她以为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用一场决裂，换来了家里的安稳，换来了他光明的前途。可为什么心会这么疼？疼得像被无数只蝉啃噬，连呼吸都带着碎裂的声响。
“喂，你没事吧？”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苏念安抬起头，看到班长林泽宇站在面前，手里拿着一包纸巾。
“谢谢。”她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声音沙哑。
林泽宇蹲下来，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犹豫了一下说：“刚才……我都看到了。陆星辞他……”
“不关他的事。”苏念安打断他，“是我自己的问题。”
林泽宇没再说话，只是陪着她蹲在那里，沉默地看着远处的篮球场。陆星辞已经回去训练了，身影在阳光下跳跃，像一团燃烧的火，却再也照不暖她了。
上课铃响了，苏念安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我回去了。”
“念念，”林泽宇突然叫住她，“有些事，也许你不知道。陆星辞为了留在国内，跟他爸妈吵翻了，甚至……放弃了保送名额。”
苏念安的脚步猛地顿住，像被雷劈中一样，浑身僵硬。
“他说……”林泽宇的声音有些艰涩，“他要考本地的大学，等一个人。”
蝉鸣突然变得尖锐起来，刺破了午后的宁静。苏念安转过身，看向篮球场的方向，陆星辞正好投进一个三分球，转身时，目光似乎越过人群，落在了她身上。
那眼神里，有愤怒，有不甘，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委屈。
她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穿，疼得她几乎要蹲下去。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原来他为她放弃了那么多。
而她，却用最残忍的方式，把他推得越来越远。
阳光依旧灿烂，栀子花香依旧浓郁，可苏念安的夏天，已经提前结束了。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喉咙像被堵住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砸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蒸发，像从未存在过。
远处的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一声声传来，像在敲打着她的心脏，一下，又一下，直到碎裂成无法拼凑的瓦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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