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灵在司家的日子过得挺自在，比起慈幼局的时候好多了。也大概把这家人看了遍，没有什么罪大恶极的人，不过就是一些常见的颜色，就算夹杂着其他的一些东西，比如贪财，有嫉妒心什么的也不过人之常情罢了。
这是个秘密，当然不能说，司灵总是这样暗暗打量着所有人，也不说话，所以全府上下的人都说这姑娘实在太不起眼。
府里的人刚开始对她这个新来的小丫头都带着好奇，不过更多的是怜悯，他们都知道摄政王是什么人，也大概能猜出这小姑娘的下场。
司灵刚到府中时，下人们总喜欢偷偷瞄她，没事就往她院子里溜达。
寻常人家的姑娘要是听说要替嫁摄政王，那还不得哭天抢地？碰上烈性的，直接闹到摄政王府，哪怕闹个两败俱伤玉石俱焚也得折腾一番。可这丫头倒好，不声不响地认了，还主动捧着书本练字学规矩。
看她整日安安静静的，一点儿波澜都不起，大家伙渐渐地就没了兴趣。
私底下人嚼舌根的其实不少，有的说这姑娘脑筋不好使，想着嫁给摄政王，攀附皇亲国戚，妄想山鸡变凤凰，可是更多的人确实可怜这姑娘，特意跑来劝，小声说着摄政王有多可怕，那些从摄政王府被抬出来的姑娘死的有多可怖。
司灵也不说话，就用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眼神像是要把人看穿似的，瞳仁一动不动，盯得人心头发毛。
十五六岁的姑娘家眼里该是明亮的，怎也不该像她这般深沉得似古井。那眼神太渗人了，被这么盯着看，谁受得了啊，打那以后，也就没人再敢去劝她，唉声叹气着散开了。
司培风倒是偶尔来看看她，毕竟是他把人带回府的，他倒也有些后悔，司灵表现的太平淡了，总是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当时的自己真是太冲动了，在慈幼局随便看着一个姑娘就带回来了，可现在诏书已经呈上去，要改已经来不及了。
司培风旁敲侧击问了很多事。“到底为什么愿意应下替嫁这事？嫁给摄政王真是为了攀附权贵吗？你从哪儿来的？原本叫啥名姓啥氏？为啥突然出现在慈幼局？”
司培风自然暗中查过，那老和尚说的句句属实，司灵确实是某一天突然出现在慈幼局的，甚至打探到隔壁县去，都没打探到司灵的下落。战争结束很久了，虽也会有流民难民啥的，不过谁不是在当地寻个地方，就那样安安稳稳过下去。
司培风在方圆百里都找不到司灵原来的身份，她不是周边的人，甚至可能不是普通难民，不，她绝对不是普通难民，她会读书会认字。
一般来讲，那些普通农户又或是平民百姓的女儿大部分都是不认字的，但司灵认，不仅认还会写。
司培风见过，虽然司灵拿笔的时候有些抖，可是那蘸墨刮尖的动作，一看就是曾经学过，现在手抖大概是很久没有碰过纸和笔了吧。
可是这样就更怪了，一个大户人家或者是别县官员的女儿，到底要怎么一个人跑到京城来？
司培风清楚外头是个什么样，一个十五六岁长相清秀无依无靠的小姑娘一个人待在外面会有什么下场？
被不怀好意的人掳走曝尸荒野，被饿到疯狂的那些人当作食物死无全尸。
司培风见过不少那样的场景，那些人会把一把锈迹斑斑的刀子捅进他人的身体里，刀柄被布条和手紧紧的缠住，因为这样不容易脱手，枯木斯的手突然有了极大的力气，也许弥留之际的拼死一搏，且那些人一边捅刀子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对不起，我只是太饿了”，仿佛这样就能宽恕自己的罪孽。
“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司培风再次问出这个问题，这早就不是第一次问了，可之前的答复无一例外都是：“逃来的。”原本是司培风没对这次的回答有任何希望的。
司灵放下手中的书卷，那书卷还是司培风买来的，原本只是想装装大家闺秀之书大力的样子，谁知道司灵真的看了，对上司培风的眼睛，凝望了一会儿，开口了“江城”
江城，一个离帝都不远不近的地方，但这个地方靠近蜀洲，而蜀洲是当年起义的发起地，也就是说，这是最早沦陷的地方之一。
“你从那来的？”
“嗯”
“你怎么过来的？”
“以前爹娘带着我，爹走不动了，就娘带着我走，娘也走不动之后我就自己走了。”
司灵语气淡淡的，但司培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司灵口中的走大概要换成逃才更贴切吧。
原本的一家三口，家乡因为战争沦陷，家中父母带着家中的幼女逃了出去，后来父亲死了，母亲也死了，就剩个女儿了。
“为什么要来这里？”司培风有些不解，按道理来说不应该离这是非之地越远越安全吗？
“没想往这的，我走不动了，碰到个运货的马车，我钻进去了，醒了就到这儿了”司灵顿了顿，把笔放下来。“我走不掉了。”
司培风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曾经的江城他没法去看，现在的江城应该也没眼看，大概就是一番尸横遍野的景象吧，不不不，新皇已经登基三月了，也许会叫人把那边清干净，但是渗进青石板砖的血迹要怎么冲洗才行？
司培风左想右想，其实还有许多想问的，你来了京城之后去哪儿了？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想问的太多太多，可又害怕刺激到眼前的女孩儿。
最后只挑了一个不痛不痒的问题“你原本叫什么名字？”司培风想这个应该很好回答吧，而且问出了名字就能更好的查出身份和底细。
“我记不清了。”司灵毫不犹豫的说“很多事我都记不清了，甚至连为什么记不清这件事我都不记得了。”
“行吧，还有三日就要出嫁了，你……真的决定好了吗？”司培风不知为什么要提出这个话题，也许心里还是出于愧疚的吧，面前的女孩儿好不容易从一个死人堆里爬出来，又被自己推进另一个火坑。
“嗯。”司灵点头，将手中的字帖收拾好。
那字帖上只有很简单的四个字:既往不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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