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表哥的漆匠铺打烊后,明远将那半块枕套铺在灯下细看。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未绣完的鸳鸯羽翼上,忽然发现羽根处的针脚有些异样——寻常绣品的针脚都是斜向排列,这里却藏着几处交叉的金线,像是刻意留下的记号。
“这针法……是‘盘金扣’。”婉容凑过来看,指尖轻轻拂过金线,“是沈姐姐最擅长的暗绣技法,据说能在纹样里藏字,只有对着月光才能看清。”
明远依言将枕套对着窗台上的月光,果然,那些交叉的金线渐渐显露出字迹,是三个极小的字:“赵、坤、账”。
两人心头同时一震——赵坤的账册!难道这枕套里还藏着其他账目的线索?
“沈姐姐当年绣这枕套时,正是赵坤党羽最猖獗的时候。”婉容想起柳大娘的话,“她说沈姐姐那段时间总把自己关在绣房,夜里还在灯下绣活,绣完就把绣品藏进地窖,谁也不让看。”
明远忽然想起那二十万两官银的账册上,有一处被墨点遮盖的记录,当时以为是污渍,现在想来,或许与这枕套有关。“赵坤当年贪腐的何止是织造局的银子,说不定还有其他赃款,被沈姐姐记在了枕套里。”
正说着,院墙外传来轻微的响动。明远吹灭油灯,拉着婉容躲在葡萄架后,只见两个黑影翻墙而入,径直走向放着枕套的柜台,翻找片刻,见枕套不在,又往地窖方向摸去。
“是冲枕套来的!”明远低声道,从墙角抄起一根木棍,示意婉容去叫人。
那两个黑影刚撬开地窖门,就被明远拦住。借着月光,看清其中一人脸上有块刀疤,正是钱家余党里的头目钱老五——当年钱万贯被抓后,他带着残部逃到了苏州,一直销声匿迹,没想到竟在此处出现。
“周明远,把枕套交出来,饶你不死!”钱老五手持匕首,眼神凶狠。
“赃物早就上交官府,你以为还能藏到现在?”明远握紧木棍,“赵坤已死,你们还想替他卖命?”
“卖命?”钱老五冷笑,“那枕套里藏着赵大人转移到海外的银子账目,只要拿到它,老子就能远走高飞!”
原来如此!赵坤竟还私藏了海外赃款,这枕套便是关键。明远正欲答话,钱老五忽然挥刀刺来,两人缠斗在一起。婉容带着沈表哥和伙计们赶来,火把照亮了院子,钱老五见势不妙,虚晃一招,带着同伙翻墙而逃,临走前撂下一句:“这枕套,老子迟早要拿到手!”
一场虚惊过后,明远看着枕套上的“赵坤账”三字,眉头紧锁。钱老五的出现,意味着赵坤的余党并未彻底覆灭,他们盯着的不仅是赃款,更是能让他们翻身的最后筹码。
“这枕套不能留在苏州了。”沈表哥忧心忡忡,“钱老五在苏州地面上有人脉,迟早会再来。”
明远点头:“我明日就带枕套回扬州,交给知府大人保管。只是……”他看向那卷未完成的绣卷,“这绣卷才绣了一半。”
“我留下继续绣。”婉容语气坚定,“苏姐姐和沈姐姐的心愿,不能半途而废。你放心,我会多加小心。”
次日清晨,明远带着枕套启程回扬州。临行前,他将那半块枕套与顾晏之的诗稿放在一起,藏在贴身的包袱里。沈表哥塞给他一把淬了漆的短刀:“这刀浸过‘兰烬’墨的汁液,能防蚊虫,也能防身。”
船行至太湖时,忽然遇上风浪。明远站在船头,望着翻涌的碧波,忽然想起苏姑娘说过,太湖底下有座沉没的古寺,传说藏着“能让人如愿的宝物”。他当时笑她轻信传说,她却认真地说:“有些念想,信着信着,就成真了。”
风浪渐息时,船老大送来一碗热茶,压低声音道:“公子,刚才有艘快船跟着我们,船上的人看着不像善茬。”
明远心头一紧,知道是钱老五的人追来了。他摸了摸怀里的枕套,忽然有了主意——将计就计,引他们到扬州的埋伏圈里。
他让船老大在常州码头停靠片刻,故意让包袱露出一角,引得快船加速追赶。然后换乘另一艘不起眼的货船,绕路往扬州而去。
抵达扬州码头时,已是深夜。明远刚上岸,就见知府派来的捕快在等他——婉容早已派人送信,说清了钱老五的阴谋。
“周公子放心,我们已在纪念馆周围布下埋伏,就等他们自投罗网。”捕头拱手道。
明远点头,却总觉得心里不安。他摸着怀里的枕套,忽然想起苏姑娘临终前的眼神,那里面除了不舍,似乎还有别的牵挂,只是当时他只顾着悲痛,没能读懂。
回到翰墨书坊,明远将枕套交给知府派来的亲信保管,自己则坐在纪念馆的展柜前,看着苏姑娘的绣品发呆。展柜里的青衫书生布偶,胸口的“苏”字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他忽然拿起布偶,轻轻一捏,竟从里面掉出一张小纸条,是苏姑娘的笔迹:“枕套夹层,有赵坤与海外商号的印鉴,勿让奸人得见。”
明远连忙找来那半块枕套,拆开夹层,里面果然藏着一枚小小的铜印,印上刻着“西洋同顺号”字样——正是赵坤转移赃款的海外商号!
原来,苏姑娘早就发现了枕套的秘密,怕他担心,才藏在布偶里,等着他自己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