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的账册摆在知府案头时,已是深秋。案上的菊花开得正盛,金黄的花瓣却掩不住账册上的血腥气——那一页页“牵机引”的购买记录,像一道道狰狞的伤疤,刻在扬州城的记忆里。
“赵三这狗东西,竟用这般阴毒的手段!”知府拍着案几,怒火中烧,“传我命令,立刻将赵三缉拿归案,严刑拷打,务必问出幕后主使!”
可衙役们赶到赵三家时,早已人去楼空。只在卧房的床板下,搜到一个药罐,罐底残留着黑色的药渣,散发着淡淡的杏仁味,与“兰烬”墨的气息如出一辙。
“这药渣……”明远捻起一点放在鼻尖轻嗅,忽然想起沈清辞日记里的话,“小姐常说,顾公子病中总喝一种苦药,药味古怪,像是混了什么东西。”
苏姑娘的父亲恰好也在,他仔细查验了药渣,脸色凝重:“这不是普通的药渣,里面混了‘牵机引’的提炼物,比墨里的浓度高十倍。长期服用,神仙难救。”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原来顾晏之在牢里的“重病”,并非意外,而是有人在药里下了毒!赵三送毒墨,是为了慢性毒害沈清辞;而牢里的毒酒,则是要置顾晏之于死地!
“这幕后主使,定是赵家余孽!”知府咬牙道,“他们怕顾公子翻案,竟用如此歹毒的手段!”
明远却摇了摇头:“赵三不过是个草包,哪有本事买通狱卒下毒?依我看,这背后定有更厉害的角色。”他指着账册上的一个日期,“你们看这里,赵三购买‘牵机引’的日子,正是顾公子被构陷入狱的前三天。这绝非巧合。”
苏姑娘忽然想起什么:“家祖母说过,当年赵承煜有个谋士,姓刘,是个举人,极善谋划,后来赵承煜倒台,他就失踪了。会不会是他?”
“刘举人?”王伯在一旁插了句嘴,“我认得!那人现在在城外的破庙里当和尚,法号‘了尘’!”
事不宜迟,知府立刻带人马赶往破庙。破庙荒废已久,佛像的金身早已斑驳,只有一个穿僧袍的中年男子在扫地,眉眼间带着几分阴鸷。
“了尘和尚,还认得我吗?”王伯上前一步,厉声道。
了尘和尚身子一僵,缓缓转过身,看到知府和明远,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你们……你们来做什么?”
“做什么?”知府冷笑一声,“问问你当年如何帮赵承煜出谋划策,如何买通狱卒下毒,如何指使赵三送毒墨!”
了尘和尚起初还想狡辩,可当药罐和账册摆在他面前时,他终于扛不住,瘫倒在地,一五一十地招了。
原来,刘举人不仅是赵承煜的谋士,还是他的连襟。当年赵承煜构陷顾晏之,就是他出的主意;顾晏之入狱后,是他买通狱卒,在药里下毒;他怕沈清辞查出真相,又指使赵三送毒墨,想让她也悄无声息地死去。赵承煜倒台后,他剃度为僧,躲在破庙,本以为能瞒天过海,没想到还是被揪了出来。
“我也是被逼的!”了尘和尚哭喊道,“赵承煜说,若我不照做,就杀了我全家!”
“那顾公子在牢里写的字条,沈姑娘收到的那些,也是你动的手脚?”明远追问。
了尘和尚点了点头:“是我换了字条,故意让沈姑娘去烟雨染坊,想让赵三在那里杀了她,嫁祸给山贼。没想到……”
没想到沈清辞聪慧,识破了假地址;没想到巡抚的人来得快,救了她;更没想到,多年后,这桩陈年旧案,会被一锭残墨、一个药罐揭开。
案情大白,了尘和尚和潜逃的赵三很快被缉拿归案,判了凌迟处死。回春堂的老板也被抄家问斩,家产充公,用来抚恤当年被赵家迫害的百姓。
扬州城的百姓拍手称快,都说这是顾晏之和沈清辞在天有灵,才让恶人得到报应。
可明远心里,却没有半分轻松。他站在纪念馆里,看着那方玉兰帕,帕子上的血点在灯光下泛着暗红光晕。他忽然明白,沈清辞当年或许早就察觉墨有问题,可她舍不得扔——那是顾晏之称赞过的墨,是她与他之间为数不多的念想。
“她是明知有毒,还在用啊。”明远喃喃自语,眼眶发烫。
苏姑娘走过来,递给她一个小小的锦囊,里面装着些晒干的艾草:“这是汀兰姑娘给的,说沈姑娘当年总在绣坊里燃艾草,说是能驱虫,现在想来,或许是想用艾草的气味,掩盖墨里的毒味。”
明远将锦囊放在帕子旁边,艾草的清香混着淡淡的墨味,竟有种奇异的安宁。他仿佛看见沈清辞坐在绣架前,一边绣着玉兰,一边咳嗽,却依旧舍不得放下那锭毒墨。
“他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彼此啊。”苏姑娘的声音带着哽咽。
深秋的风穿过窗棂,吹得馆里的烛火轻轻摇曳。顾晏之的诗稿被风吹得翻过一页,露出他病中写的一句:“墨有毒,相思无毒。”
明远和苏姑娘站在烛光里,看着那句诗,久久没有说话。是啊,墨里的毒能夺人性命,可心里的相思,却能跨越生死,在岁月里开出永不凋零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