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婆婆的话像一颗石子，在明远心里漾开层层涟漪。他回到书坊，翻遍了周掌柜留下的旧物，终于在一个积满灰尘的木箱底层，找到了一把黄铜钥匙——钥匙柄上刻着个小小的“李”字，想来是李婆婆当年交给周掌柜保管的。
“这钥匙……是开哪个锁的？”明远摩挲着冰凉的钥匙，忽然想起李婆婆说的话，“顾公子托她交木盒与巡抚，可这钥匙为何会在祖父手里？”
王伯凑过来瞧了瞧，忽然一拍大腿：“这钥匙我认得！当年顾公子临走前，确实托掌柜的收过一个木盒，说是‘若我三月不归，便将此物交与苏先生后人’。后来沈姑娘去了，这事就搁下了，没想到钥匙还在！”
明远心头一震。原来这木盒不是给巡抚的，而是给苏先生后人的。苏姑娘前不久才回苏州，他得赶紧把木盒送去。
他按照王伯的指引，在书坊仓库的角落找到一个上了锁的樟木盒。盒子不大，表面刻着缠枝莲纹，边角已有些磨损，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精致。用那把“李”字钥匙一试，果然打开了。
木盒里铺着一层暗红色的绒布，放着三样东西：一本线装的《洗冤录》，正是顾晏之当年托人交给沈清辞的那本；一支银质的发簪，簪头是半朵玉兰，与沈清辞常戴的那支正好能拼成一朵；还有一封信，信封上写着“致苏氏后人亲启”。
明远先拆开了信。信是顾晏之的笔迹，写得比病榻上的绝笔信工整些，想来是早有准备：
“苏氏贤侄：
当你见此信时，我与清辞恐已不在人世。此盒中物，关乎两桩旧事：一是先母与苏先生的情谊，二是我与清辞的遗憾。
先母与苏先生情同姐妹，共研染绣之术。先母临终前，将一支玉兰簪一分为二，与苏先生各执一半，言‘若他日相逢，以此为凭’。此簪我寻得多年，今将半支交与你，望能与苏先生所藏之半支合璧，了却先母遗愿。
《洗冤录》乃我父旧物，书中夹着先父弹劾赵坤的草稿，墨迹中混有‘兰烬’墨的成分——清辞之父与我父曾是故交，这墨是她父亲所赠，先父常说，‘兰烬’二字，意为‘君子之泽，虽烬不灭’。
清辞绣帕上的‘兰烬燃尽，相思不灭’，是我偷刺上去的。我知她爱洁，不忍用笔墨污了帕子，便以针为笔，以线为墨，将心意藏于经纬之间。
此生与清辞相逢，虽短却足矣。唯愿你们后人，能得偿所愿，不负深情。
顾晏之 绝笔”
明远捏着信纸，指尖微微发颤。原来顾沈两家早有渊源，原来那支玉兰簪藏着这般故事，原来“兰烬”二字，不仅是墨名，更是两代人坚守的信念。
他拿起那半支银簪，与沈清辞帕子上绣的玉簪对比，果然能严丝合缝地拼成一朵完整的玉兰。银簪的背面刻着一个小小的“顾”字，想来苏先生那支上，该刻着“苏”字。
《洗冤录》里的草稿，字迹苍劲有力，正是顾明远的手笔。明远对着阳光翻看，果然在墨迹深处看到一点淡淡的蓝色，正是“兰烬”墨特有的色泽。他忽然明白，顾晏之为何要把这草稿藏在书里——这是两代忠臣的心血，是跨越生死的正义。
收拾好木盒，明远立刻雇了船，往苏州而去。苏姑娘住在苏州城南的一条巷子里，也是一座绣坊，名叫“烟雨阁”，与当年苏先生的染坊同名。
苏姑娘见他突然到访，有些惊讶。当明远把木盒交给她时，她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打开盒子，看到那半支银簪，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这是……家祖母说的那支簪子！”她从妆奁里取出一支一模一样的银簪，拼在一起，正好是一朵完整的玉兰，背面的“苏”字与“顾”字相对，像是在诉说着尘封的往事。
苏姑娘告诉明远，苏先生临终前，曾交给女儿一支银簪，说这是顾夫人所赠，若有朝一日能找到另一半，定要好好收藏，“那是你顾伯母的一片心”。“我从小听着这个故事长大，没想到真能见到这完整的玉兰簪。”
两人坐在绣坊的窗前，看着拼成完整的玉兰簪，一时无话。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像极了扬州的雨巷。
“明远，你看。”苏姑娘忽然指着《洗冤录》里的草稿，“这里有个小小的墨点，像是后来添上去的。”
明远凑近一看，果然在草稿的角落发现一个不起眼的墨点，颜色比周围的墨迹浅些，显然是后来点上去的。他用指尖蹭了蹭，墨点竟微微发黏，不像是陈年的墨迹。
“这是……”明远忽然想起顾晏之信里的话，“难道是清辞姑娘点上去的？”
苏姑娘取来一盆清水，用棉签蘸了点水，轻轻擦拭墨点。墨迹渐渐化开，露出下面一行极小的字，是用“兰烬”墨写的：“吾父亦藏此稿，在西厢房第三块砖下。”
字迹娟秀，正是沈清辞的手笔！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原来沈清辞的父亲也藏着一份草稿！两份草稿合在一起，便是铁证，足以让顾明远的冤案彻底昭雪！
“我得立刻回扬州！”明远站起身，“沈姑娘的绣坊还在，说不定能找到那份草稿！”
苏姑娘点了点头：“我跟你一起去。家祖母说过，沈姑娘的父亲是个正直的人，当年就是因为不肯帮赵坤做假账，才被打压得绣坊险些倒闭。这份草稿，定是他拼了性命留下的。”
两人连夜赶回扬州，直奔锦绣巷的沈记绣坊。沈仲山早已过世，绣坊如今由汀兰的儿子打理。听闻来意，他立刻带着明远和苏姑娘去了西厢房。
西厢房早已改成了仓库，堆满了绣线和布料。按照沈清辞留下的线索，他们移开靠墙的柜子，果然在第三块砖下摸到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打开油纸包，里面是另一张弹劾草稿，字迹与《洗冤录》里的一模一样，只是更完整些，还附着几张赵坤贪赃枉法的票据。两份草稿放在一起，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明远和苏姑娘捧着草稿，站在空荡荡的西厢房里，只觉得眼眶发烫。两代人的坚守，两对有情人的牺牲，终于换来了这迟来的正义。
“我们把草稿交给知府大人吧。”苏姑娘的声音带着哽咽，“让顾御史和沈伯父的冤屈，都洗清了。”
“好。”明远点头，目光落在那支完整的玉兰簪上，“还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后人，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
雨停了，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两份草稿上，也落在那支玉兰簪上。银簪在月光下闪着温润的光，像两颗紧紧依偎的心，终于在岁月的尘埃里，等到了迟到的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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