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晏之被关在扬州府大牢的消息,像一块石头投进沈清辞的心湖,连日来荡得她不得安宁。她托人打听狱中情形,得到的回复却总是“顾公子一切安好,巡抚大人正严查此案”。可越是这般含糊,她心里越是不安。赵承煜既敢构陷,怎会让他在牢里安稳度日?
这日午后,沈清辞正在绣那方玉兰帕,针脚忽然偏了,银针刺破指尖,渗出一滴殷红的血珠,落在素白的丝帕上,像一朵骤然绽放的红梅。她盯着那滴血,忽然想起顾晏之在平山堂替老者解围时,袖口沾着的泥污里,似乎也混着这样的血色。
“小姐,您怎么了?”汀兰连忙拿过帕子,用清水去擦,“手都扎破了,快别绣了。”
沈清辞缩回手,指尖的刺痛远不及心口的焦灼:“汀兰,你说……我能不能去大牢里看看顾公子?”
汀兰吓了一跳:“小姐疯了?那大牢是什么地方,岂是说进就能进的?再说赵大人还盯着呢,您这一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沈清辞何尝不知其中凶险,可一想到顾晏之或许正独自承受着牢狱之苦,她就坐立难安。“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那封信是伪造的,一定有办法证明他的清白。”
“办法?什么办法?”汀兰急得跺脚,“咱们连牢门都进不去,怎么证明?”
沈清辞沉默了。是啊,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绣娘,能做什么?父亲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安分守己才是正途。可若安分守己意味着眼睁睁看着在意的人蒙冤,这“正途”她宁可不走。
傍晚时分,前几日去听竹轩送信的小厮忽然来了,神色慌张地塞给沈清辞一个油纸包:“沈小姐,这是顾公子托狱中看守转给您的,让您务必收好。”
沈清辞连忙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本线装的《洗冤录》,书页间夹着一张字条,字迹比往日潦草了许多,墨色也深浅不一,想来是在狱中仓促写就:
“清辞亲启:狱中安好,勿念。赵承煜构陷之事,我早有防备,巡抚处已有后手。唯家母旧友苏先生一事,关乎盐商旧案,恐需姑娘相助。书坊掌柜老周是可信之人,可持此信寻他,取苏先生留下的染坊账册。切记,此事凶险,万勿逞强。晏之字。”
字条末尾,依旧画着一枝小小的玉兰,只是花瓣边缘有些颤抖,像是落笔时心绪难平。
沈清辞捏着字条,指尖冰凉。原来他早已察觉危险,连后手都安排好了。可他越是从容,她越觉得心疼——那般骄傲的人,此刻却要在暗无天日的牢里,一笔一划地写这些周全的叮嘱。
“苏先生的账册?”汀兰凑过来看了字条,“难道那账册里藏着什么秘密?”
“多半是与当年苏先生被盐商逼迫有关。”沈清辞把《洗冤录》和字条收好,“顾公子说,这账册关乎旧案,或许能揭开赵承煜他们的罪证。”
“那咱们现在就去找书坊的老周?”
沈清辞摇了摇头:“天色已晚,且赵承煜定在暗中监视,此刻去太危险。等明日天亮,我亲自去。”
这一夜,沈清辞几乎没合眼。她把那方染了血的玉兰帕贴身收好,又将顾晏之送的《玉台新咏》翻了一遍,在其中一页发现了夹着的小抄,上面是几处盐仓的位置和守卫换班的时间,字迹极淡,像是用茶水写就。
原来他早就开始调查盐商的事了。沈清辞把小抄记在心里,又将《洗冤录》里关于伪造文书的章节反复翻看,忽然明白他为何送这本书——他是在教她如何辨认那封“密信”的破绽。
第二日一早,沈清辞换上一身最素净的布裙,把字条藏在发髻里,独自往城中最大的“翰墨书坊”去。书坊在南街,离锦绣巷不远,平日里她常去那里买宣纸,与掌柜老周也算相熟。
老周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见沈清辞进来,放下手里的算盘,笑着打招呼:“沈小姐今日想买些什么?新到了一批徽宣,质量极好。”
沈清辞左右看了看,见书坊里没有其他客人,才低声道:“周掌柜,我找您有要事,是顾公子让我来的。”她说着,从发髻里取出字条。
老周接过字条看了,脸色微变,连忙引着她走进后堂,关上房门:“顾公子出事了?”
“被赵承煜构陷,关在大牢里了。”沈清辞急道,“他说您这里有苏先生留下的染坊账册,让我来取。”
老周叹了口气,从书架后取出一个上了锁的木盒:“苏先生是三十年前离开扬州的,临走时把这账册托付给我,说若有朝一日她的后人找来,便交给他。顾公子前几日来过,说他是苏先生的外甥,我本想过几日给他,没想到……”
他打开木盒,里面是几本泛黄的账册,封面写着“烟雨染坊收支录”,字迹娟秀,正是女子手笔。
沈清辞拿起账册翻看,里面详细记录着染坊的收支,还有往来盐商的名字,其中好几处都提到了赵承煜的父亲赵坤,以及张万霖。在最后一本账册的末尾,还夹着一张染坊的地图,用朱砂标着一个隐蔽的地窖位置。
“这是……”
“苏先生说,那地窖里藏着盐商勾结官员、偷税漏税的证据。”老周压低声音,“当年她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些,才被赵坤他们逼得远走他乡。”
沈清辞的心跳得飞快。若这账册和地窖里的证据是真的,不仅能洗清顾晏之的冤屈,还能将赵承煜父子绳之以法!
“多谢周掌柜。”她小心地把账册和地图收好,“这些东西太过重要,我会妥善保管,等顾公子出来亲自处理。”
老周点了点头,又递给她一个小小的香囊:“这香囊里装的是迷迭香,能安神。顾公子在牢里怕是睡不好,你若有机会送进去,或许能帮上忙。”
沈清辞接过香囊,指尖触到里面细碎的花叶,心里暖暖的:“多谢您。”
离开书坊时,沈清辞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盯着她。她不敢直接回绣坊,绕了几条街,才在一个僻静的巷口甩掉了跟踪的人。回到绣坊,她把账册和地图藏在床板下,又用油纸把香囊包好,打算想办法送进大牢。
可大牢守卫森严,她一个女子如何能靠近?正犯愁时,汀兰兴冲冲地跑进来:“小姐,巡抚衙门的人来了,说要请您去辨认一封书信的笔迹!”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跳。辨认笔迹?难道是那封伪造的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