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将至，北凉的风里已带了明显的寒意，但阳光还好，金灿灿地铺在陵州城新修的石板路上。听雪庐后院，杜秋娘正指挥着几个半大的小子丫头，将新收的桂花铺在竹匾里晾晒，甜香混着酒肆里常有的粮食气味，飘出好远。
“杜姑姑，这桂花真能塞进饼子里？”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捏起一朵，好奇地要往嘴里放。
杜秋娘笑着拍开他的手：“小馋猫，这是要拿糖渍了，才香。”她眉眼柔和，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却也更添了几分沉静的韵致。那柄刻满英灵名字的紫檀琵琶静静挂在柜台后的墙上，弦光温润，平日里已少弹奏，成了镇店的念想。
“吱呀”一声，酒肆门被推开。先进来的是一柄木剑，剑尖挑着个油纸包，晃晃悠悠。温华瘸着腿，人未到声先至：“杜老板，瞧瞧！刚出炉的火腿馅儿，香得能让人把舌头吞下去！”
他身后，徐凤年一身寻常布衣，手里拎着两坛酒，慢悠悠踱进来，闻言嗤笑：“你那点儿俸禄，也就够买点火腿渣滓糊弄人。”他目光扫过院内忙碌的景象，最后落在杜秋娘身上，嘴角自然而然地弯起。
“总比某些人强，说是王爷，出门连个铜板都不带。”温华反唇相讥，熟门熟路地将油纸包放在桌上，又凑到竹匾前深深吸了口气，“嘿，这桂花好！杜老板，今年还做那甜掉牙的桂花馅儿？”
“做，怎么不做。”杜秋娘笑道，“念凉那丫头早半个月就惦记着了。”
正说着，门外又传来清脆的笑语。姜泥挽着青鸟的手臂进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果脯蜜饯。青鸟另一只手则牵着个小男孩，那是她和吕钱塘的孩子，小名虎头，正瞪大眼睛好奇地张望。
“杜姨！”姜泥声音依旧清脆，“我们买了松子仁和核桃，还有上好的莲蓉！”
小小的听雪庐顿时热闹起来。徐凤年被温华拉着争论月饼是该吃肉馅还是甜馅；姜泥和青鸟洗了手，开始帮忙和面；虎头和小伙计们在桌子底下钻来钻去，被温华用木剑轻轻拨弄一下，便咯咯笑着跑开。
杜秋娘看着这一幕，眼底漾着浅浅的笑意。她取出早已备好的糖渍桂花、红豆沙、还有温华带来的火腿丁，开始调馅。空气里弥漫着甜香、面香、酒香，还有炭火盆里噼啪作响的温暖气息。
暮色渐合时，红薯牵着徐念凉来了。小丫头又长高了些，穿着红绫袄子，一进门就扑到杜秋娘腿边：“杜姑姑，月饼好了吗？我闻到香味了！”
“小鼻子真灵。”杜秋娘点了点她的额头，“刚出炉，烫着呢。”
第一批月饼端了上来，金黄油亮，上面还盖着红戳。众人围坐一桌，徐凤年拍开酒坛泥封，给每人倒了一碗绿蚁酒。连小念凉和虎头也分到了小半碗甜米酒。
温华迫不及待抓起一个咸口的，咬了一大口，烫得直呵气，含糊道：“唔…香！就是这味儿！”
徐凤年慢条斯理掰开一个桂花馅的，甜软的馅料拉出细丝，他尝了一口，点头：“甜而不腻，火候正好。”
小念凉双手捧着一个玲珑小巧的月饼，吃得满脸渣渣，眼睛幸福地眯起来：“好吃！杜姑姑最厉害！”
说说笑笑间，月色悄然爬上了窗棂，清辉洒满庭院，与屋内温暖的烛光交融。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哼起了那首无人不知的调子。
“劝君莫惜金缕衣…”
声音很轻，带着笑意。
很快，便有人跟着哼起来，温华用木剑敲着桌腿打拍子，荒腔走板，却无人介意。
徐念凉也跟着奶声奶气地唱：“劝君…惜取…少年时…”
杜秋娘没有唱，她只是微笑着，听着。目光掠过徐凤年已染霜华的鬓角，温华不再年轻却依旧明亮的眼睛，姜泥和青鸟含笑低语的模样，还有孩子们无忧无虑的脸庞。
最后，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那面墙上，那柄沉默的紫檀琵琶，以及它旁边供奉着的残剑、双刀和断木剑。烛火跳跃，仿佛为它们也镀上了一层温柔的暖光。
歌声渐歇。
徐凤年端起酒碗，望向窗外那轮圆满的明月，轻声道：“敬明月。”
温华也收起嬉笑，举碗：“敬团圆。”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举起了手中的碗。
杜秋娘也端起碗，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扫过这间充满烟火气与人情味的小酒肆，最终也望向那轮明月，声音温和而清晰：
“敬这不凉的月光。”
碗沿轻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檐外，月华如水，温柔笼罩着这座曾饱经风霜、如今已渐抚平伤痕的边城。
听雪庐内，烛火通明，笑语晏晏。
月饼的香甜气息，混着酒香，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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