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地入口的光幕前,各宗长老望着令牌上骤然亮起的几道光点,神色各异,像被无形的手攥住了心。
万兽山的墨长老死死盯着沈之遥那道雷纹印记,光点虽微弱,却比之前亮了数倍。他刚要松气,却见光点旁始终空着——雷纹鳄的兽契早已彻底暗下去,那道曾让他赞赏过的新灵兽,终究没能撑到最后。墨长老摸出兽魂铃,指腹在铃身上反复摩挲,喉间滚过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黄枫谷的李化元猛地拍了下石桌,令牌上宋蒙、韩立、陈巧倩、陆鸣远四道光点齐齐闪烁,像四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定。“好小子们!”他眼眶发红,却扯出个笑,对着身后弟子道,“备好最好的疗伤丹,等他们出来,我亲自给他们斟酒!”可笑着笑着,目光扫过那些永远暗下去的光点,嘴角又垮了下来。
掩月宗的白长老指尖的月轮令终于不再发烫,南宫婉的光点稳稳停在无妄渊方向,旁边还多了几道微弱的光——是幸存的掩月宗弟子。她最在意的血灵花虽未显迹,可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白长老悄悄收起月轮令,对身旁的燕家堡使者冷冷道:“记着,掩月宗活下来的每个弟子,燕家堡都欠他们一条命。”
天虚门的长老望着令牌上那道孤零零的“赵青”,突然老泪纵横。整个天虚门的光点,就只剩这一根独苗在闪烁,像茫茫黑夜中一点将熄的烛火。他颤抖着摸出宗门的传讯符,指尖好几次按不准符文——该怎么跟门里的人说,那些跟着他来的孩子,就只剩一个能回去了?
天煞宗的长老脸色铁青如铁,令牌上代表主力弟子的光点几乎灭尽,连阵眼处的护法印记都已黯淡。他猛地将令牌摔在地上,骨杖重重顿地,却没敢再发作——光幕那头,其他宗门长老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锥,正齐刷刷地刺向他。
合欢宗的红鸾师叔轻摇折扇,目光在各宗令牌上流转。她门下弟子的光点聚在边缘,虽不算亮,却也算齐整。可看着天虚门那道孤光,她还是轻轻合上了扇面,眼底掠过一丝复杂——这场因血灵花而起的试炼,终究是让太多人成了牺牲品。
其他宗门的长老或长舒一口气,或低头默哀,或对着光点喃喃祈祷。光幕上的血色迷雾渐渐散去,露出无妄渊方向隐约传来的灵光,微弱却执着,像在告诉外面的人:我们还活着,正在回来的路上。
……
传讯符的灵光穿透各宗光幕时,所有声音都戛然而止。赵青带着哭腔的报名字声像根细针,扎得每个人心口发紧——当“天虚门,赵青”几个字响起又突然卡住,那声被硬生生憋回去的哽咽,比任何哀嚎都更让人难受。
天虚门的白胡子长老猛地捂住胸口,令牌从颤抖的手中滑落,“啪”地砸在石桌上。他望着令牌上那道孤零零的光点,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旁边的弟子慌忙去扶,却发现长老的指缝间已渗出鲜血——那是急火攻心,震伤了内腑。
黄枫谷的李化元刚端起的茶杯“哐当”落地,碎片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令牌。他望着上面宋蒙几人的光点,突然想起天虚门那个叫赵青的少年,出发前还怯生生地问他要过一张避毒符。那时孩子红着脸说“想给妹妹带株灵草”,如今灵草没带回来,连同门都只剩他自己了。
万兽山的墨长老攥紧了兽魂铃,铃舌的震颤让他想起雷纹鳄最后的悲鸣。沈之遥的光点还在亮着,可天虚门那道孤光像面镜子,照得他心里发寒——若刚才沈丫头没能护住同门,万兽山的令牌上,会不会也只剩一道光?
掩月宗的白长老悄悄将月轮令藏回袖中。南宫婉的光点旁,幸存的弟子印记微弱却安稳,可赵青那声哽咽,让她突然不敢去想血灵花的事。燕家堡的使者站在一旁,脸色比纸还白,手指死死抠着腰间的玉佩,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些什么。
天煞宗的长老本想嗤笑,可当赵青的哭声透过传讯符传来,他突然闭了嘴。令牌上属于天煞宗的光点已灭得七七八八,那些曾被他视作棋子的炼气弟子,此刻想来,或许也有像赵青这样,在某个角落偷偷掉泪的少年。
合欢宗的红鸾师叔收起了折扇,指尖在令牌边缘轻轻摩挲。她门下弟子虽多,可听着那声卡住的哽咽,突然觉得扇骨硌得慌——这场为血灵花而起的纷争,到底换来了什么?
光幕前一片死寂,只有传讯符残留的灵光还在微微闪烁。各宗长老望着自己令牌上或明或暗的光点,喉咙都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们都在等子时,等那些活着的孩子出来。只是此刻,连等待都变得沉重起来——每个名字背后,都藏着太多没能说出口的牵挂,和太多永远回不来的人。
……
……
……
子时的钟声刚掠过禁地入口,血色结界便如碎裂的琉璃般层层剥落,露出后面拄着断刃、互相搀扶的身影。南宫婉的白衣染透了血,月华符的微光在她掌心忽明忽暗;沈之遥的兽皮鞭缠在手臂上,雷纹印记黯淡得几乎看不见;宋蒙扛着半断的阔剑,身后跟着一瘸一拐的韩立与陆鸣远,陈巧倩正低头给天虚门的赵青包扎伤口……活下来的弟子稀稀拉拉站成几排,数来数去,竟不足二十人。
万兽山的墨长老第一个冲上前,他的灵力如温水般淌入沈之遥的灵脉,触到那些被血煞侵蚀的地方时,他的指尖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他没再看她空着的左手,也没提雷纹鳄——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藏在那股温和却坚定的灵力里,像在说“我都知道”。
沈之遥的喉结滚动着,想说“二师兄断了腿”,想说“小师妹的兔子没了”,想说“我们差点没能出来”,可对上墨长老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所有话都堵在了嗓子眼。他鬓角的白发比出发前密了太多,像是一夜之间被霜雪染透,那是连日担忧熬出来的痕迹。
“疼吗?”墨长老突然问,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他的拇指擦过她嘴角的血痂,那里是被煞气熏出的溃疡。
沈之遥摇摇头,又猛地点头,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下来:“师父,我们……”
“别说了。”墨长老打断她,扶着她往疗伤的帐篷走,“剩下的事,我来处理。你们这些孩子,先把伤养好。”他的脚步不快,却异常稳,像座山,稳稳地挡在她身前,将所有风雨都隔在了外面。
沈之遥攥着他的衣袖,那布料上还带着山门的草木香。她突然想起小时候被灵兽抓伤,也是这样被墨长老护在身后,那时他的鬓角还没有白发,笑声洪亮得能惊起满山雀鸟。
“回去给你炖灵犀汤。”墨长老轻声说,像是在哄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用万兽山最嫩的犀角,补补你耗损的灵力。”
沈之遥“嗯”了一声,眼泪却流得更凶了。她知道,这碗汤里,藏着太多没说出口的疼惜,和一份沉甸甸的、要她好好活下去的期盼。
南宫婉将玉盒捧在掌心时,指尖的颤抖几乎握不住盒沿。血灵花的花瓣上还凝着无妄渊的晨露,在晨光里泛着妖异的红,像极了那些没来得及走出禁地的弟子们的血。她刚要递出玉盒,就被白长老的话打断。
“先疗伤。”白长老的声音飘得像雾,目光落在南宫婉渗血的衣袖上,刻意避开了那株花。她身后的弟子们立刻上前,捧着疗伤丹与干净的绷带,没人去看燕家堡使者那张瞬间涨红的脸
使者的手已按在腰间的血誓符上,指尖都掐进了符纸里。他从看到玉盒的瞬间就想冲上去——燕如嫣还在堡里等着这株花救命,可当他对上白长老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又看到南宫婉白衣上那些深褐色的血渍时,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
那株花上,仿佛沾着不止露水。
南宫婉默默将玉盒收进储物袋,袖口遮住的手腕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渗着血——那是为了护住花根,被天煞宗的骨刃划开的。她跟着同门走向疗伤的帐篷,经过使者身边时,脚步未停,只淡淡留下一句:“花活着,人也得活着。”
使者僵在原地,看着白长老转身时,袍角扫过地面那滩未干的血迹。他突然想起出发前,堡主拍着他的肩说“不惜一切代价”,可此刻,“一切代价”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疼。
白长老在帐篷外站定,望着远处各宗弟子互相搀扶的身影,突然对身后的弟子道:“把燕家堡送来的那些谢礼,全分给受伤的孩子。”她顿了顿,声音沉了些,“尤其是天虚门那个孩子,多给些温养灵脉的药。”
弟子应声而去,留下白长老独自站在晨光里。风掀起她的银发,露出鬓角新添的几缕白丝——那株血灵花终于到手了,可她却没半分喜悦,只觉得掌心还残留着玉盒的凉意,像握着一块化不开的冰。
天虚门的白胡子长老慢慢走到赵青面前,少年浑身是伤,怀里还紧紧抱着块破碎的传讯法器。“长老……”赵青的眼泪突然决堤,“他们都没回来……我没护住他们……”长老没说话,只是蹲下身,像抱婴儿似的将他搂进怀里,枯瘦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背,老泪无声地打湿了少年的衣襟。
天煞宗长老的骨杖在地面上碾出三道深痕,黑袍下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锥,在三个弟子身上来回扫视。为首的弟子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黑袍被血泡得发硬,隐约能看见里面渗出来的暗红——那是被同门的血煞刃误伤的伤口,至今还在隐隐作痛。
“废物。”长老的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骨杖突然抬起,杖头的骷髅眼窝闪过红光,“天煞宗养你们,是让你们拿血灵花,不是让你们拖着半条命回来!”
三个弟子“噗通”跪倒在地,额头抵着沾满血污的泥土。最年轻的那个忍不住发抖,他怀里还揣着半块师兄的残骨——就在半个时辰前,那位师兄为了护他,被沈之遥的雷鞭劈中,当场化作焦炭。可他不敢说,长老最恨“同门相护”的软弱。
“血煞阵毁了,护法死光了,连血灵花的影子都没摸到……”长老的骨杖猛地戳在为首弟子的断臂旁,“你们说,回去该怎么向宗主交代?”
为首的弟子咬着牙,血沫从嘴角溢出:“弟子愿领罚……只求长老给我们一次机会,再入禁地……”
“机会?”长老突然桀桀怪笑,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阴冷,“禁地已闭,你们的机会,早在你们看着同门被煞气吞噬却不敢相救时,就没了!”他猛地抬脚,将最年轻的弟子踹翻在地,“看看你们身上的血——敌人的血是荣耀,同门的血是耻辱!连这点都分不清,也配做天煞宗的人?”
那弟子摔在地上,怀里的残骨滚落出来,沾了层厚厚的泥。他看着那截白骨,突然像疯了似的扑过去抱住,眼泪混着脸上的血污淌下来:“是师兄自己要挡的!不是我……不是我不敢救……”
长老的脸色更沉,骨杖直指他的咽喉:“孽障!”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黄枫谷李化元的怒喝:“天煞宗的,要罚弟子滚回你们山门去罚!别在这碍眼!”
长老的骨杖停在半空,他瞥了眼围过来的各宗长老,最终冷哼一声,收回骨杖转身就走。“带着他们,滚。”他丢下三个字,黑袍扫过地面的血迹,没再回头。
三个弟子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没人敢去捡那截残骨。他们低着头,跟在长老身后,像三只被打断了脊梁的狗。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却照不进那双盛满恐惧与麻木的眼睛——或许从踏入禁地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早已不是自己了。
合欢宗的红鸾师叔走上前,将一篮疗伤丹药分给众人,目光在赵青身上停了停,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能活着出来,就是天大的幸事。”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砸在每个人心上。
其他宗门的师长们或沉默垂首,或低声安慰,或望着禁地深处,久久不动。晨光从东方泛起,照亮了弟子们脸上的伤痕与眼中的疲惫,也照亮了入口处那片被血浸透的土地——那里,永远留下了太多年轻的身影。
沈之遥望着墨长老鬓角的白发,突然明白:他们走出了禁地,却永远带不走禁地里的那些记忆。而活着的人能做的,或许就是带着那些没能回来的名字,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