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伍城的雪停了。
简稚闲站在自家老小区楼下,仰头望着三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但透出暖黄的光,像一盏守夜的灯。
他刚从城东的观星台下来——那是伍城最高的地方,能俯瞰整座小城。今晚流星雨,吴忠和谢程潇硬拉他去,说“炸毛狮子也该看看宇宙多大,别整天跟数学卷子干架”。
他搓了搓冻红的耳朵,深吸一口冷空气,轻手轻脚上了楼。
钥匙刚插进锁孔,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回来啦?”母亲穿着居家棉袄,头发随意挽了个髻,手里还拿着锅铲,“饿不饿?妈给你留了牛肉面。”
父亲从客厅探出头,眼镜滑到鼻尖:“轻点声!你妈熬汤到三点,就怕你回来喝不上热的。”
简稚闲愣住。
他以为爸妈早睡了。
毕竟昨晚他走时,家里静悄悄的,连灯都没开。
“……你们怎么还没睡?”他脱下鞋,声音有点哑。
“等你啊。”母亲笑着接过他的背包,“程潇那孩子半夜打来电话,说你心情不错,让我们别问太多,但一定要让你吃口热乎的。”
简稚闲挑眉:“那孙子又多嘴。”
“不多嘴!”父亲起身给他倒热水,“要不是他打电话,我们还不知道你最近在伍高月考进步了二十名。”
母亲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汤色清亮,上面飘着翠绿的葱花和红油:“快吃,加了胡椒,驱寒。”
简稚闲坐下,低头喝了一口。
汤很鲜,辣得刚好,是他从小喝到大的味道。
父母对视一眼,忽然笑了。
父亲推了推眼镜,语气难得温和:“以前是我们太忙,忽略了你。现在你在伍高读书这么拼,我们才明白——你不是小孩子了,但永远是我们最骄傲的儿子。”
简稚闲鼻子一酸,赶紧低头猛嗦面:“少整这些煽情的,老子又不是小姑娘。”
“知道你不是小姑娘,”母亲笑着擦掉他嘴角的油,“所以你爸今天特意去老街口排队,买了你最爱的陈记麻糖。”
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纸袋,还是温热的。
简稚闲盯着那袋麻糖,想起山顶谢程潇讲的冷笑话——说他背《陈情表》时吼一声,隔壁班吓得集体默写错字。他忍不住笑出声。
“对了,”父亲突然说,“你那个朋友吴忠,挺靠谱的。”
“嗯?”
“上次你发烧请假,是他帮你抄了一周笔记,还整理了错题本。”父亲顿了顿,“改天请人家吃饭。”
简稚闲点头:“早就请过了,一顿麻辣烫,他差点吃哭。”
母亲笑出声:“那谢程潇呢?听说他帮你画黑板报,熬夜画到凌晨?”
“那话痨?”简稚闲撇嘴,“画得花里胡哨,被班主任说‘太浮夸’,全擦了重画。”
“嘴硬。”母亲戳他额头,“人家一片心意。”
回到房间,一切如旧。
床单是新换的,书桌上堆着伍高的课本和练习册,窗台上那盆仙人掌居然开花了——淡黄色的小花,在月光下怯生生地绽放。
手机震动。
是吴忠的消息:
【到家没?程潇赌你今晚必哭,我说你只会笑。结果呢?】
简稚闲回复:
【哭个屁!老子刚吃完牛肉面,爽得很!】
谢程潇秒回:
【切!我就知道!不过你妈刚才给我发红包,让我以后多照顾你!我收了!】
简稚闲:“……你他妈敢收我妈红包?!”
【收了!还回了个“阿姨放心,卷稚闲交给我!”】
简稚闲把手机扔到床上,笑着摇头。
这俩活宝,真是欠收拾。
第二天一早,简稚闲被香味勾醒。
厨房传来煎蛋的滋滋声,还有父母压低的笑声。
他悄悄走到门口,看见父亲笨拙地翻着锅里的鸡蛋,母亲在一旁指导:“火小点!你上次煎糊了,稚闲偷偷倒掉了都没说。”
父亲嘀咕:“这小子,嘴硬心软。”
母亲笑:“像你。”
简稚闲靠在门框上,没进去打扰。
他忽然想起高一那年,他在伍高期中考试考砸了,躲在操场角落啃面包。
是父亲找到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递给他一瓶冰可乐,然后坐在旁边陪他看夕阳。
那天父亲说:“分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没放弃。”
现在他才懂,那不是安慰,是信任。
他转身回房,翻开物理练习册。
昨晚流星划过时,他许了个愿:希望爸妈一直这样笑着。
中午,父母非要送他去伍高。
“顺路!”母亲坚持,“你爸今天调休。”
车上,父亲开着老旧的桑塔纳,收音机放着本地电台的早间新闻。
母亲坐在副驾,时不时回头看他:“衣服够不够厚?要不要带件外套?”
“够了够了,”简稚闲无奈,“我又不是去北极。”
“伍城冬天湿冷,比北方还难熬!”母亲瞪他,“你小时候一到冬天就咳嗽,现在熬夜写作业,更要注意……”
父亲突然插话:“对了,你妈昨天学会用家校通APP了。”
简稚闲:“……啥?”
“嗯,”母亲有点不好意思,“以后老师发通知,我就能第一时间看到,不让你落下。”
简稚闲想象他妈在家校通里给他点赞“今日作业完成”,差点笑出声:“妈,你别点赞!我怕同学以为我开挂!”
“为什么?”
“因为你昵称肯定叫‘简稚闲他妈’!”
全车爆笑。
父亲笑得差点握不住方向盘:“你妈真注册了这个名字!”
简稚闲:“……操!”
到伍高校门口,父母没急着走。
母亲从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桶:“枸杞红枣茶,你晚自习喝。”
父亲拍拍他肩:“别太拼,成绩不重要。”
简稚闲接过保温桶,突然说:“……谢谢。”
父母一愣,随即笑开。
“跟爸妈还谢什么。”母亲揉揉他的头发,“快进去吧,别迟到。”
车子缓缓驶离。
简稚闲站在伍高校门口,直到看不见尾灯。
他低头打开保温桶,热气扑面而来。
底下压着一张字条:
“我们可能不会说漂亮话,但只要你开心,我们就满足了。”
他把字条塞进口袋,大步走进校园。
路过公告栏时,他停下脚步。
上面贴着月考进步榜,他的名字赫然在列。
旁边还有同学手绘的Q版狮子头,配文:“炸毛狮王,所向披靡!”
他忍不住笑出声。
镜中的少年眼睛明亮,嘴角带笑,哪还有半点炸毛狮子的模样?
“简稚闲,”他对自己说,“你他妈真是个幸运的混蛋。”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
简稚闲正埋头写化学方程式,前桌突然传过来一张纸条:
【晚上KTV?忠子请客!庆祝你进前十!】
他回头瞪谢程潇一眼,对方冲他挤眼。
他低头写:
【不去。回家写作业。】
谢程潇立刻又传:
【装!你昨晚看流星时许愿了吧?快说是不是想考清华?】
简稚闲差点笑出声,提笔回:
【你他妈再瞎猜,我就把你月考卷子贴公告栏,标题“程潇他妈喊你回家背元素周期表”!】
纸条传回去,谢程潇直接笑出声,被班长瞪了一眼。
放学路上,三人并肩走。
“真不去?”吴忠问。
“不去。”简稚闲踢着石子,“我妈炖了排骨,我不回去她能念叨一周。”
“行吧,”谢程潇叹气,“那我们替你多吃点,免得浪费忠子的钱。”
“滚!”简稚闲作势要踹他,“下次月考你要是再垫底,老子亲自给你补课!”
“别别别!”谢程潇抱头鼠窜,“你讲题比班主任还凶!”
吴忠笑着摇头:“简稚闲,你其实挺温柔的。”
简稚闲一愣,随即骂道:“你他妈少肉麻!再废话把你塞进化学试剂瓶里腌入味!”
三人笑作一团。
伍城的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幅永不褪色的青春画。
晚上,他写完作业,靠在窗边发呆。
窗外,伍城的灯火温柔地亮着,远处伍高教学楼的轮廓在夜色中沉默矗立。
他知道,明天会有新的试卷,新的难题,新的压力。
但此刻,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因为有人等他回家,有人为他留灯,有人把他当成全世界最骄傲的存在。
这就够了。
睡前,他给仙人掌浇了点水。
那朵小黄花在月光下轻轻摇晃,像在对他笑。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母亲总说:“仙人掌好养,像你——看着扎人,其实心里软得很。”
他摸了摸花瓣,小声嘟囔:
“……谁软了?老子硬得很。”
可嘴角,却悄悄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