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

处暑过后，风里带了点凉。生态缸里的青苔不再疯长，边缘处泛出浅黄，像给绿地毯镶了圈旧蕾丝。小罗换了第三只壳，是只淡褐色的峨螺壳，壳口磨得光滑，想来是被谁遗弃在溪畔很久了。

鸣人把最后一片酢浆草花瓣放进石头洞时，指尖被凉风吹得发麻。“它好像不爱动了，”他趴在桌上，下巴抵着胳膊肘，看小罗缩在壳里，只露出半只钳子，“是不是准备睡懒觉了？”

我爱罗正在给樱桃苗浇水，那根细针似的芽已经长到半尺高，叶片圆圆地展开，托着颗露珠。“老师说，天气冷了，寄居蟹会减少活动。”他放下小水壶，翻开笔记本，最新一页画着裹着厚壳的小罗，旁边的樱桃苗上结了颗指甲盖大的红果子，“我们可以给它铺点干树叶。”

放学后他们去了后山。腐叶土变得硬邦邦的，踩上去沙沙响。鸣人捡了片银杏叶，金黄的扇面上有道虫蛀的豁口，像被谁咬过的月亮。“这个铺进去肯定暖和，”他把叶子叠成小方块，“小罗钻进去，就像盖了床金被子。”

我爱罗蹲在去年发现卷柏的地方，那里的卷柏已经卷成了一个个小绿球。他捏起一颗，触感硬硬的，像晒干的绿豆。“这个也能放进去，”他说，“遇水会舒展，天暖了还能当新的绿地毯。”

回去的路上，鸣人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个玻璃罐，里面装着半罐细沙。“这是我周末去河边筛的，”他献宝似的打开盖子，细沙里混着几粒莹白的小石子，“铺在缸底，小罗冬天爬起来就不硌脚了。”

他们把银杏叶撕碎铺在石头洞周围，又撒了层细沙，卷柏小球摆在洞口，像堆着几颗绿纽扣。鸣人往缸里滴了两滴温水，水珠落在沙上，晕开小小的湿痕。“这样它就知道，我们还在等着春天呢。”

秋分那天，教室后墙的爬山虎叶子红了大半，风一吹，碎影在生态缸里晃，像撒了把红纸屑。鸣人带来个毛线团，是他奶奶织毛衣剩下的，粉白相间的线绕成个圆，上面还别着根竹针。

“我想给生态缸织个罩子，”他笨手笨脚地穿上线，竹针在手里转了个圈，线就松了，“这样冬天窗台冷，小罗就不会冻着了。”我爱罗看着他把线缠回竹针，指尖沾着点毛线的白絮，像落了层细雪。

“我帮你。”我爱罗拿起另一根竹针，他的手指长而稳，穿线、绕圈，动作比鸣人熟练。两人凑在窗边，毛线团在中间滚来滚去，偶尔勾住对方的袖子，扯出几缕线头，像扯出藏不住的笑。

罩子织得歪歪扭扭，却刚好盖住生态缸，粉白的线隙里漏进点阳光，落在小罗的壳上，像镀了层糖霜。鸣人把剩下的毛线头塞进石头洞：“给它当枕头。”

入冬后的第一个晴天，阳光格外暖。他们把生态缸搬到走廊上晒太阳，罩子掀开一角，小罗居然慢慢爬了出来，触须探了探卷柏小球，又碰了碰银杏叶碎屑。鸣人赶紧掏出烤红薯，这次是从家里带的，用锡纸包着，热乎气透过纸渗出来。

“你看它醒了！”他把红薯掰开，甜香漫出来，混着毛线的暖味，“肯定是闻到香味了。”我爱罗咬了口红薯，看鸣人把红薯皮埋进樱桃苗的土里，土面上已经结了层薄霜，埋下去的皮却像在悄悄酝酿着什么。

笔记本的新画里，生态缸戴着歪扭扭的毛线罩，小罗的钳子上沾着片银杏叶，两个小小的身影坐在走廊上，手里捧着红薯，脚边滚着毛线团。画的下方写着：冬天的阳光，和红薯一样甜。

雪落下来时，生态缸的罩子上积了层白，像撒了把糖。鸣人在罩子上戳了个小洞，往里看：“不知道小罗梦见春天了没？”我爱罗指着窗外，远处的后山白茫茫一片，去年捡石头的地方，此刻该盖着厚厚的雪吧。

“等雪化了，”我爱罗说，“卷柏会变绿，樱桃苗会长新叶，小罗会换更大的壳。”鸣人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颗樱桃核，是夏天吃樱桃时留的，被他用红线串着，挂在脖子上。

“到时候我们再种颗新的，”他把樱桃核塞进我爱罗手里，核上还带着体温，“让它们做邻居。”

雪光映着教室的窗，生态缸里的石头洞黑沉沉的，像藏着个关于春天的秘密。毛线罩子上的洞漏进点风，吹动了里面的酢浆草干花，那是去年夏天留下的紫色，在冬天里，依然亮得像颗不会褪色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