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89年5月10日上午9时30分
周六的清晨,六号公寓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煎蛋油脂香、宿夜泡面汤以及某种难以名状、仿佛过期酸奶发酵般的微妙气息。阳光艰难地穿过客厅那扇糊着油渍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几块勉强算得上明亮的光斑。公寓里一片狼藉,如同被微型龙卷风扫荡过:沙发靠垫以各种高难度姿势散落在地,几个空薯片袋可怜兮兮地蜷缩在茶几腿旁,地板上还横陈着一只孤零零的、沾满可疑酱汁的拖鞋。
厨房区域,蛋小红正围着一条印着巨大滑稽煎蛋图案的围裙,站在灶台前忙碌。平底锅里的培根滋滋作响,油脂快乐地跳跃着。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手腕一抖,锅里的煎蛋在半空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金黄诱人。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橱柜角落——一只油光水滑、膘肥体壮的小强,正迈着六条腿,不紧不慢地进行着清晨的巡视,触须还悠闲地抖动着。
“啊啊啊啊——!!!”
蛋小红的尖叫声瞬间撕裂了公寓清晨的宁静,其分贝之高足以让玻璃窗嗡嗡共振。他整个人如同被高压电击中,猛地向后弹跳了一大步,后背重重撞在冰箱门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手里的锅铲“咣当”一声掉在地上,那颗刚刚还在空中表演特技的完美煎蛋,也以一个极其不完美的姿态拍在了油汪汪的灶台上,蛋黄委屈地溅开。
“虫子!虫子!有虫子啊!!”蛋小红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脸色煞白,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那个依旧淡定巡游的罪魁祸首,仿佛指着地狱里爬出来的魔鬼。
客厅角落那张被一堆毛绒玩具淹没的单人沙发上,一个顶着乱糟糟绿色短发的脑袋动了动。蛋小绿整个人陷在柔软的靠垫里,像一只在沙子里埋得过深的鸵鸟。她身上那件印着巨大“Zzz”符号的连帽衫皱巴巴的。刚才的尖叫似乎只是穿透了她梦境的表层,她咂了咂嘴,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意义不明的梦呓,脑袋一歪,又沉入了甜美的黑暗。她的手机还亮着微弱的光,屏幕停留在某个购物APP琳琅满目的商品页面上,电量显示岌岌可危的5%。
另一个房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条缝。蛋小蓝探出头来,面无表情,眼神里残留着被打断深度思考(或者仅仅是深度睡眠)的茫然。他扫了一眼厨房里惊魂未定的蛋小红,又瞥了一眼沙发上睡得不省人事的蛋小绿,最后目光落在地板上那只孤独的拖鞋上。他薄薄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发表点意见,但最终只吝啬地挤出一个极其轻微、带着浓浓睡意的鼻音:
“嗯。”
随即,那颗蓝色的脑袋又缩了回去,房门轻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喧嚣。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沉默得如同幽灵。
“大清早拆房子呢!” 主卧的门被猛地拉开,蛋小粉像一阵粉红色的旋风卷了出来。她穿着一身亮粉色的运动背心和短裤,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线条,头发利落地扎成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她大步流星地走向厨房,目标明确——那只还在优哉游哉散步的小强。路过沙发时,顺手抄起蛋小绿掉落在旁边的一本硬壳精装书。
“小强兄,早锻炼呢?”蛋小粉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热情,眼神锐利如鹰隼锁定目标。她手腕一抖,那本厚厚的书带着破风声精准落下!
“啪!”
一声脆响。书脊边缘分毫不差地拍在橱柜角落。再抬起书时,瓷砖上只留下一个极其扁平的、几乎看不出原貌的棕色印记,以及一点点可疑的汁液。
“搞定。”蛋小粉轻松地拍了拍手上的灰,把书随手丢回蛋小绿身边的沙发扶手上,动作干脆利落得像个职业杀手。“小红,早餐好了没?饿死了。”她转向脸色依旧发白的蛋小粉,语气自然得仿佛刚才只是拍死了一只蚊子。
蛋小红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看着那滩“遗迹”,胃里一阵翻腾。“好…好了…马上…”他虚弱地应着,弯腰捡起地上的锅铲,强忍着恶心开始清理战场。
就在这时,蛋小黑和蛋小黄的房门也打开了。蛋小黑顶着一头桀骜不驯的黑色短发,穿着印有骷髅头的宽大T恤和破洞牛仔裤,趿拉着人字拖,脸上挂着一种混合了没睡醒和即将搞事的兴奋表情。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用旧报纸包裹得严严实实、形状可疑的长条物体。
“同志们!晨安!”蛋小黑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戏剧感,试图驱散厨房那点残留的“凶杀”气氛。他用力吸了吸鼻子,闻到培根的香气,眼睛一亮。“哟,小红牌爱心早餐,香!”他夸张地竖起大拇指。
跟在他身后出来的蛋小黄则像一颗活力四射的小太阳。他穿着熨帖的浅黄色衬衫和卡其裤,金黄色的头发一丝不乱,笑容灿烂得晃眼。“早上好啊各位!哇哦,小红哥,这煎蛋水平简直米其林三星!”他元气满满地赞叹,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客厅和脸色发白的蛋小红,笑容依旧毫无阴霾,仿佛自带阳光滤镜。
蛋小黑神秘兮兮地凑到蛋小黄身边,胳膊肘撞了他一下,压低声音,带着蛊惑的意味:“喂,小黄,看哥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他献宝似的开始一层层剥开那油乎乎的旧报纸。
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具穿透力的咸腥气味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瞬间在客厅弥漫开来。这味道霸道无比,混合着死海的深沉、三伏天晒鱼场的浓烈以及某种无法追溯源头的、仿佛在潮湿角落里捂了半年的陈腐气息。
“呕…”正在清理灶台的蛋小红首当其冲,干呕了一声,脸色更白了。
沙发上沉睡的蛋小绿在浓郁的咸腥味中皱紧了眉头,不安地扭动了一下,把脸更深地埋进一个毛绒熊的肚子里。
蛋小粉则捏住了鼻子,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嫌弃地瞪向蛋小黑:“小黑!你又把你太奶奶晒了几十年的这生化武器带回来?!快扔掉!污染空气指数爆表了!”
蛋小黑却置若罔闻,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兴奋。报纸完全剥开,露出了里面的“圣物”——一条体型硕大、表皮呈现出诡异深褐色、布满粗盐颗粒的咸鱼干。更诡异的是,在这条咸鱼干靠近鱼鳃的位置,竟然镶嵌着两颗廉价纽扣电池驱动的、闪烁着微弱绿光的LED小灯!绿光幽幽地闪烁着,映照着咸鱼干那死不瞑目般的僵硬轮廓,显得格外阴间。
“当当当当!”蛋小黑得意地举起他的“杰作”,绿光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让他看起来像个刚挖到宝的海盗。“‘幽荧咸鱼王’,代号‘小绿眼’!怎么样,震撼吧?艺术吧?”
“艺术个锤子!这是生化污染源!”蛋小粉捏着鼻子的手更紧了,声音闷闷的。
蛋小黑嘿嘿一笑,目光越过蛋小粉,如同狙击手锁定目标般,精准地投向蛋小蓝紧闭的房门,眼中闪烁着恶作剧的光芒。“目标锁定……蛋小蓝!战术目标:用‘小绿眼’的究极咸鱼芬芳,给他一场终身难忘的体验”
蛋小黄看着那条闪烁着诡异绿光、散发着地狱气息的咸鱼,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脸上的阳光笑容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小黑哥…这…这能行吗?小蓝哥他…他好像有洁癖…” 他想起上次蛋小黑试图往蛋小蓝的拖鞋里塞臭豆腐,结果被蛋小蓝用镊子夹着,面无表情地扔出了窗外,还顺手用消毒液喷了鞋柜十分钟。
“洁癖?”蛋小黑嗤之以鼻,用咸鱼干指着蛋小蓝的房门,仿佛在发表战斗檄文,“就是因为这冰山成天一副‘生人勿近、熟人也滚’的架势,我们才需要‘小绿眼’这样的革命性武器去唤醒他!懂不懂?这叫爱的教育,味道的洗礼!”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抹狡黠,“再说了,小黄,你可是咱们公寓的吉祥物,气运之子!来,给哥的‘小绿眼’开个光,保佑计划顺利!咬一口!”
“啊?!”蛋小黄看着递到嘴边、那绿光幽幽、盐粒结晶闪烁、腥气扑鼻的鱼头,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浑身的毛都像是要炸起来。“咬…咬一口?小黑哥!这…这太硬核了吧?我…我…我已经吃饱了!”他试图挣扎,身体向后倾斜成一个危险的弧度。
“少废话!为革命献身的时候到了!就一口!”蛋小黑不由分说,一只手执着地将咸鱼身子往他嘴里塞。
“唔唔…不…小黑哥…雅蠛蝶…”蛋小黄徒劳地挣扎着,双手乱舞,英俊的脸庞因为抗拒和恐惧而扭曲。那浓烈的咸腥味直冲脑门,让他感觉一阵眩晕。咸鱼粗糙干硬、带着尖锐鳞片边缘的触感已经蹭到了他的嘴唇。
“咔嚓——”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投喂”时刻,一声轻响。蛋小黑用来固定其中一颗纽扣电池的、极其劣质的透明胶带,在蛋小黄的徒劳挣扎和他自己用力过猛的双重作用下,寿终正寝了!
那颗闪烁着幽幽绿光的纽扣电池,如同被弹射出去的微型飞碟,划出一道微弱的绿色光痕,“咻”地一声,精准地射向客厅天花板角落那个布满灰尘的方形通风口。
“噗。”
一声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闷响。电池消失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蛋小黑保持着箍住蛋小黄、手持咸鱼的滑稽姿势,脸上的恶作剧笑容僵住了,眼神茫然地追随着电池消失的方向。
蛋小黄趁机猛地挣脱出来,捂着嘴剧烈地咳嗽,劫后余生般大口喘气,一脸惊恐地看着那条还在蛋小黑手里幽幽闪烁(只剩一个灯了)的咸鱼。
蛋小粉捏着鼻子,看看通风口,又看看呆若木鸡的蛋小黑,嘴角抽了抽:“…小黑,你的‘革命性武器’,好像…自损了?”
蛋小黑眨巴眨巴眼,低头看看手里只剩“独眼”的咸鱼,又抬头看看那黑黢黢的通风口,一股不妙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头。
“嘶——”
客厅顶灯发出一声垂死般的、极其轻微的电流呻吟。
紧接着,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六号公寓里所有的光明——顶灯、壁灯、厨房的抽油烟机指示灯、蛋小绿还在顽强闪烁的手机屏幕——在同一个心跳的瞬间,彻底、干脆地熄灭了!
黑暗如同墨汁般瞬间泼满了整个空间。只有蛋小黑手里那条“独眼”咸鱼,还在顽强地闪烁着最后一点微弱、诡异、阴森的绿光,像黑暗深渊里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幽幽地注视着这群瞬间石化的人类。
“我…我的老天鹅…”蛋小黄的声音在黑暗里带着哭腔,充满了难以置信,“小黑哥…你的咸鱼…把整栋楼给…崩了?”
蛋小黑僵硬地站在那里,手里攥着那条还在幽幽发绿光的罪魁祸首,咸鱼冰冷的触感此刻无比清晰。黑暗放大了那股浓烈的咸腥味,也放大了他内心的荒谬和一丝慌乱。整栋楼都黑了?就因为一颗破电池掉进了通风口?这概率比特么他中彩票还离谱!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蛋小黑的声音在黑暗里拔高,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强撑,“一颗小小的纽扣电池而已!肯定是巧合!对,是跳闸!老房子线路老化嘛!正常!”他像是在说服别人,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把手里的咸鱼下意识地攥得更紧了,仿佛那是他最后的底气。
“跳闸?”蛋小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冷静中带着一丝无奈,“整栋楼都黑了,你告诉我只是我们跳闸?小黑,你这咸鱼…怕不是雷神托尔附体了吧?”她摸索着掏出手机,按亮屏幕,微弱的光勉强勾勒出她轮廓分明的侧脸和紧蹙的眉头。
“呜…我的手机…没电了…”角落里传来蛋小绿带着浓浓睡意和委屈的呜咽。她刚才还在梦里刷着购物车呢,突然就一片漆黑,连最后5%的电量都被无情剥夺。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轻响,在寂静的黑暗中格外清晰。
蛋小蓝的房门再次打开了。一个修长、略显单薄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手机屏幕冷白的光自下而上打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映照出他微蹙的眉头和镜片后平静无波的眼神。他穿着整齐的灰色家居服,头发似乎已经整理过,一丝不苟。他仿佛自带一个隔绝黑暗和混乱的气场,无视了房间里弥漫的咸鱼味和同伴们的小小恐慌。
他举起自己的手机,屏幕的光扫过客厅里几张表情各异的脸,最后停留在蛋小黑手里那条还在幽幽闪烁的“独眼”咸鱼上。镜片反射着冷光,看不清他的眼神。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那薄薄的嘴唇终于动了。没有询问,没有惊讶,只有一个精准无比的、指向核心问题的单音节:
“哪?”
声音低沉,平静,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瞬间切开了所有无谓的猜测和抱怨,直指故障核心——哪里出了问题。
蛋小黑被他看得心里一毛,下意识地举起那条还在发绿光的咸鱼,指向天花板那个黑黢黢的通风口方向,声音干涩:“那…那个通风口…掉了颗电池进去…”
蛋小蓝的目光顺着他指的方向,落在那个积满灰尘的方形栅格上,停留了大约三秒。随即,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依旧是那个言简意赅到极致的回应:
“嗯。”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任何人,径直转身走回自己房间。几秒钟后,他再次出来,手里已经多了一个沉甸甸的、半旧的蓝色工具箱。工具箱上印着褪色的公司Logo,边角有些磨损,但看起来异常专业。他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强光手电筒,光束稳定而明亮,瞬间刺破了客厅的黑暗,如同舞台追光灯般打在他自己前行的路上。
他走到通风口下方,将工具箱稳稳地放在地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然后,他抬头,手电光束精准地锁定通风口的金属栅格。整个过程沉默、高效、目标明确,没有一句废话。
蛋小粉看着蛋小蓝利落的动作和专注的侧影,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像星星落进了眼眸。她立刻凑上前,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热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小蓝!我来帮忙!要递工具吗?扶着梯子?还是给你照明?我手电电量超足的!”她一边说,一边已经把自己的手机手电筒调到最亮,殷勤地往通风口方向照去。
蛋小蓝似乎没听见,或者根本不在意。他踮起脚,伸出手,手指修长而稳定,开始尝试直接拆卸那个老旧的金属栅格。螺丝似乎锈住了,他微微用力,手臂线条绷紧。
“唉。”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从他唇边逸出。这大概是他今天表达最丰富的一个音节了。
蛋小粉却像是得到了某种鼓励的信号,笑容更加灿烂,举着手机的手更稳了,光束紧紧追随着蛋小蓝的手指,嘴里还在不停地小声念叨:“小心点小心点…这个螺丝看着好难拧…要不要喷点除锈剂?我好像看到小红厨房有…”
另一边,蛋小黑看着蛋小蓝已经开始动手,又低头看看手里这条惹祸的“独眼龙”,一股强烈的不甘涌了上来。那颗电池!那可是他花“巨资”买的带闪灯的纽扣电池!不能就这么算了!而且…万一被蛋小蓝在通风管里发现了他的“小绿眼”残骸,那画面太美他不敢想!
他猛地一拍蛋小黄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后者一个趔趄。
“小黄!走!”蛋小黑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不能让冰山捷足先登!‘小绿眼’的遗骸…不对,是重要组件!必须由我们亲手回收!哥知道备用入口在哪!”
蛋小黄被他拍得肩膀生疼,一脸懵:“啊?回收?小黑哥,小蓝哥不是在修吗?我们…我们进去干嘛?”他看看那黑黢黢的通风口,又看看蛋小黑脸上那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表情,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少废话!关乎荣誉!关乎尊严!关乎哥的咸鱼能不能凑成一对眼!”蛋小黑不由分说,一把拽住蛋小黄的手腕,另一只手还紧紧攥着那条独眼咸鱼,拖着他就往公寓大门冲去。“目标——楼顶设备间!狭路相逢勇者胜!”
“诶诶诶?小黑哥!等等!我鞋!鞋没穿好!”蛋小黄的哀嚎声被公寓门“砰”地一声关在了里面。
蛋小蓝的动作似乎因为那声关门巨响微微顿了一下,但也仅仅是一下。他依旧专注于拆卸那颗顽固的螺丝,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只有蛋小粉不满地冲着门口方向翻了个白眼:“两个二货!添什么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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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