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89年5月9日
蛋小黑的啾啾网约车，一股清新的香味，在车厢里弥漫开来，源头是他副驾驶座上那位沉默的、油光发亮的同伴——一条颇有年头的咸鱼，下面挂了一个空气净化器，里面有一股空气清新剂带来的安心感。蛋小黑单手搭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习惯性地摩挲着咸鱼干硬粗糙的鱼皮，指尖传来熟悉的、令人心安的触感。
“伙计，”他对着咸鱼低语，引擎的嗡鸣是最好的掩护，“今天全靠你了，咱得拉个大单，狠狠赚他一笔！”咸鱼空洞的眼窝仿佛凝视着前方拥堵的车流，无言地承诺着某种神秘的庇佑。蛋小黑咧嘴一笑，把空调出风口对着咸鱼的方向调了调，坚信这祖传的“幸运鱼”能驱散一切晦气。
“叮咚！新订单！”手机导航打破了车厢内的蛋与鱼（咸鱼）对话。蛋小黑精神一振，瞄了一眼定位——市中心高端写字楼群。他熟练地一打方向盘，银色小车灵活地汇入车流，朝着“好运”驶去。
车门滑开，一股昂贵的木质调香水味扑面而来，差点把咸鱼的清香给顶回去。上来的是位西装革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年轻白领。他叫林锐，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如同扫描仪，瞬间锁定了副驾驶上的咸鱼。
“嗯？”白领的鼻翼微微翕动，眉头立刻拧成一个精准的几何结，像被无形的标尺量过。“司机师傅，”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实验室报告般的精确，“您车内……存在一股强烈的、非标准的无机挥发物气味源。”他的目光像探针，直指那条无辜的咸鱼。
蛋小黑刚堆起的职业笑容僵在脸上：“啊，这个……”
话音未落，白领已经出手如电。咔哒！车窗被降到最低，“新鲜”的城市尾气涌了进来。他深吸一口，表情稍缓。然而不到三秒，他仿佛又捕捉到了咸鱼分子在新鲜空气稀释下的顽强反扑。“不行！”他低喝一声，咔哒！车窗又严丝合缝地关上。如此反复，降下、升起、降下、升起……车窗电机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在第二十八次循环后，车窗咔嚓一声，卡住了。林锐终于疲惫地靠在真皮座椅上，脸色发青，像刚做完一场高强度的精密实验。
“司机，”他虚弱但坚持地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您这条……‘水产制品’，正在系统性谋杀本车的空气清新指数！这是严重的环境侵害！”他颤抖着手指点开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铁青的脸，“我必须记录在案。差评！这简直是生化武器供应商！”说完，他几乎是踉跄着摔下了车，仿佛逃离一个重度污染区。
蛋小黑张着嘴，看着白领逃也似的背影，又低头看看副驾上依旧泰然自若的咸鱼，一股空闷气堵在胸口。“把我窗户都搞坏了，还生化武器，受不了空气清新剂就别坐啊！”，他憋屈地拍了一下方向盘，喇叭短促地“叭”了一声，像是在为咸鱼鸣不平。咸鱼的眼珠似乎对他翻了个白眼。
阳光正烈，晒得柏油路都蒸腾着热气。蛋小黑刚送走“空气质检员”，手机又“叮”了一声。这次的目的地是蛋仔岛最热闹的步行街口。他甩甩头，试图把上一位乘客带来的晦气甩掉，顺便又摸了摸咸鱼冰凉的鱼身：“老伙计，下把看你的了！来个好说话的！”
车刚停稳，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就像连体婴一样黏糊着钻进了后座。男生穿着潮牌T恤，女生打扮得甜美可人，空气中瞬间充满了粉红泡泡和奶茶的甜腻味。
“宝宝快看！好大的咸鱼哦！”女生眼尖，立刻发现了副驾驶座上的“吉祥物”，她惊喜地指着它，“好特别！像个沧桑的航海家！你说它是不是司机大哥的爱情信物呀？说不定是他和他老婆的定情鱼呢！”她眼里闪烁着浪漫的星光。
“定情鱼？”男生原本搂着女友的手臂瞬间僵硬，他眯起眼，狐疑地打量着那条散发着独特“芬芳”的咸鱼，又看看蛋小黑那略显沧桑（其实是被上单气出来的）的侧脸，一股莫名的醋意混合着咸鱼味直冲脑门，“就这破咸鱼？定情信物？”他嗤笑一声，声音拔高，“我看你是觉得这司机特有‘男人味’吧？是不是看上他了？这咸鱼是他送你的‘小三’是不是？”
“你胡说什么呀！”女生脸上的甜蜜瞬间冻结，转而涨得通红，“我就觉得它有意思！你思想怎么这么龌龊！”
“我龌龊？是你对着一条咸鱼都能发花痴！”
“你不可理喻！”
甜蜜的旅程瞬间变成激烈的战场。指责、尖叫、赌气的沉默在后座轮番上演。蛋小黑缩着脖子，感觉自己像个误入情侣雷区的无辜路人甲。他试图用几声尴尬的干咳和车载音乐电台来充当和事佬，结果那首欢快的《今天你要嫁给我》在刺耳的争吵声中显得格外讽刺。
车子终于抵达步行街口，这对冤家几乎是同时摔门而出，各自朝着相反方向气冲冲地走了几步。紧接着，蛋小黑的手机接连震动了两下，屏幕亮起：
用户“小甜甜”差评：**感情刽子手！用咸鱼挑拨离间！**
用户“酷盖就是我”差评：**司机心机深沉！利用咸鱼当小三！**
蛋小黑看着屏幕上那两条新鲜出炉、火力十足的差评，又看看副驾驶上那条引发“血案”的咸鱼，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无力地瘫在驾驶座上，手指颤抖着点开软件评价页面，那鲜红的两个“差评”标识格外刺眼。他猛地抓起那条罪魁祸“鱼”，凑到眼前，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控诉：“老兄！我叫你招财，没叫你招灾啊！还小三？我冤不冤啊我！我要有这本事还跑网约车？” 咸鱼在他手里晃悠着，鱼嘴微张，依旧保持着那副超脱物外的沉默，仿佛在说：“关我鱼事？”
夕阳像个巨大的咸蛋黄，懒洋洋地挂在天边，把蛋小黑的影子在车厢里拉得老长。他刚送走那对“怨偶”，感觉精神被抽空了大半。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这次的目的地是蛋仔岛中央电台大厦。蛋小黑盯着那个地址，心里咯噔一下。电台？黄金时段？他猛地想起合租室友蛋小黄那张阳光灿烂的脸和那档火遍全岛的《你的蛋仔我的心》……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咸鱼的味道一样，幽幽地浮了上来。
“咸鱼兄，”他咽了口唾沫，手指无意识地掐着咸鱼干瘪的鱼腹，“最后一把了，咱……稳重点？求你了！”
车还没停稳，一个扎着脏辫、穿着超大号嘻哈T恤的年轻男子就像颗炮弹一样冲了过来，一把拉开后车门钻了进来，带进一股浓烈的发胶和……嗯，大概是街头涂鸦喷雾的味道。
“师傅！快快快！中央电台！我赶《嘻哈新势力》直播！迟到扣钱扣到裤衩都不剩！”自称“卡拉吉廋”的说唱歌手语速快得像机关枪，额头上全是汗，屁股在座位上不停地挪动，仿佛座位着了火。
蛋小黑不敢怠慢，一脚油门，车子汇入晚高峰略显疲惫的车流。电台大厦那高耸的尖顶就在几条街之外，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却像隔着千山万水。
“堵！又堵！蛋仔岛的交通是泡在沥青里了吗！”卡拉吉廋抓狂地拍打着前座椅背，目光像雷达一样在车厢内疯狂扫射，试图寻找某种发泄口或……灵感？突然，他的视线如同探照灯般“唰”地定在了副驾驶座上——那条历经沧桑、油光锃亮的咸鱼。
“哇噢！Bro！这是什么？Vintage（复古）硬核麦克风？！” 卡拉吉廋的眼睛瞬间迸发出饿狼见到肥羊般的光芒，根本不等蛋小黑反应，长臂一伸，隔着座椅靠背，精准无比地一把将那条咸鱼捞了过去！蛋小黑只觉得手上一空，后视镜里只看到咸鱼那僵硬的尾巴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
“Yo！Check it out！”卡拉吉廋完全进入了状态，他把那条咸鱼怼到自己嘴边，浑然不顾那浓烈的、足以让前两位乘客崩溃的“海的气息”，把它当成了世界上最顶级的麦克风。“看看这路！堵得像便秘（哔——）！看看这司机！脸臭得像咸鱼（哔——）！副驾的兄弟就是我的麦！让它替我把愤怒喷出来！Skr Skr！”
他开始了即兴Freestyle（即兴说唱），身体随着自己激烈的节奏疯狂摇摆，唾沫星子混合着咸鱼的味道在车厢里激情四射地飞舞。蛋小黑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全是汗。他试图弱弱地提醒：“那个……鱼……我的……”声音却被卡拉吉廋那穿透力极强的Rap和咚咚拍打车门充当鼓点的噪音彻底淹没。
“时间滴答滴答跑！我的Money哗啦哗啦掉！这破车像乌龟爬！电台的Deadline在狂笑！Skr——” 卡拉吉廋唱得忘我，完全没注意到蛋小黑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在车流的缝隙中左冲右突，险象环生。
当车子以一个近乎漂移的甩尾停在电台大厦璀璨的玻璃幕墙下时，距离直播开始只剩不到两分钟。卡拉吉廋像被电击了一样弹起来，看也没看计价器，胡乱抓起手机扫了一下付款码，抱着他的“Vintage硬核麦克风”——那条咸鱼，推开车门就往外冲。
“哎！我的鱼！”蛋小黑终于喊出了声。
卡拉吉廋跑出去几步，闻声刹住车，回头看了一眼手里那条散发着“灵感”的咸鱼，脸上露出恍然大悟又带着点歉意的嘻哈式表情。“哦！Sorry Bro！这老伙计太带感了！差点顺走！”他猛地一甩手，咸鱼在空中划过一道油亮的抛物线，不偏不倚，“啪叽”一声，重重地落回副驾驶座上，软塌塌地趴着，鱼鳞似乎都震掉了几片。
蛋小黑还来不及心疼他的“幸运鱼”，卡拉吉廋的身影已经旋风般消失在旋转门内。几乎是同时，他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一个新的差评提示弹了出来，发送人赫然是“卡拉吉廋”：
**差评！理由：用一条祖传咸鱼谋杀我的嘻哈事业！耽误直播扣钱！嘻哈杀手！**
夜幕彻底笼罩了蛋仔岛，六号公寓那扇熟悉的、贴着褪色春联的门被推开，带着一身疲惫和浓得化不开的咸鱼气息。蛋小黑几乎是把自己“卸”在了玄关的小板凳上，连鞋都懒得换。公寓里很安静，只有厨房隐约传来锅碗的轻响和食物的香气——那是蛋小红在为晚归的室友准备宵夜。
蛋小黑瘫在板凳上，感觉骨头缝里都透着酸。他慢吞吞地掏出手机，屏幕幽幽的光映亮了他写满沧桑的脸。手指沉重地点开“啾啾司机”APP，那刺眼的评价页面跳了出来。
三个鲜红的“差评”标识，像三把烧红的小刀，整齐地排列着，下面跟着的评语更是字字诛心：
**用户“A老白领”评价：一星。生化武器供应商！车内存在严重异味污染源（疑似高度腐败海产品），并拒绝配合清除。危害公共环境安全！**
**用户“小甜甜”评价：一星。感情刽子手！司机心术不正，利用车内特殊物品（咸鱼）恶意挑拨情侣关系，手段卑劣！**
**用户“卡拉吉廋”评价：一星。嘻哈杀手！故意以奇异物品（咸鱼）转移乘客注意力，严重拖延时间导致本人直播迟到蒙受重大经济损失！行业毒瘤！**
蛋小黑的目光在这三条“罪状”上反复逡巡，每看一遍，嘴角就控制不住地抽搐一下。他感觉自己的网约车生涯，不，是整个蛋生，都笼罩在这几条咸鱼差评的阴影之下。他下意识地扭过头，看向被自己小心翼翼放在玄关柜子上的“罪魁祸首”——那条饱经沧桑的咸鱼。它此刻静静地躺在那里，在昏暗的玄关灯下泛着诡异的油光，鱼嘴微张，空洞的眼窝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他。
“呵……”蛋小黑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自嘲意味的冷笑，伸手想去戳戳那条坑死他的咸鱼。指尖还没碰到那冰冷的鱼皮，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嗡”地一震，屏幕亮了起来。
是蛋小红发来的消息，头像是一盘热气腾腾的炒饭：
“小黑，回来没？咸鱼炖豆腐好了，灶上给你热着呢。今天收获如何？拉了几单大的？
蛋小黑的手指僵在了半空中，悬在咸鱼上方几厘米的地方。他低头看看手机屏幕上蛋小红那充满烟火气的关怀，又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回玄关柜上。那条咸鱼依旧保持着它那副亘古不变的、超然物外的姿态，在暖黄的灯光下，鱼身上凝固的盐粒闪烁着细碎、诡异的光芒，像是在进行一场沉默的、充满咸腥味的答辩。
厨房里飘来的咸鱼炖豆腐的浓郁香气，此刻像一张无形的网，温柔又残酷地笼罩下来，和他身上、车上、灵魂里浸透的咸鱼味完美交融。蛋小黑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仿佛被咸鱼卡住的“嗬……”声。收获？是啊，收获满满。收获了三条足以载入“啾啾”司机史册的“咸鱼差评”。他盯着那条咸鱼，感觉它空洞的眼窝里，仿佛正缓缓浮现出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背锅侠。
“唉我给你说”，蛋小黄一边吃着饭一边和蛋小黑聊着，“还记得前几天那个去买彩票的哥们吗，今天他在楼下广场那儿……”不过，蛋小黑是一点也听不进去。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事似的，问蛋小黄：“你知道你们电视台有个频道叫做‘嘻哈新势力’吗？”
蛋小黄嚼着他的咸鱼炖豆腐，头也不回的回答到：“知道啊，今天刚停播，好像是因为什么‘收视率感人’‘深夜扰民’‘节目一直亏本’啥的，就一小众的深夜摇滚电台，反反复复就那几个歌手，没啥好看的。你问这个干啥？”
蛋小黑脸都黑了：他竟然为了一个已经停播的电台白白亏完了一整天的工资。公寓里，蛋小绿和蛋小粉仍然未归，蛋小蓝坐在沙发上，一成不变的看着他最喜欢的节目《比尔将科学》，蛋小黄大口嚼着饭，蛋小红仍然在厨房里忙碌。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混合着炖豆腐和祖传咸鱼精华的空气直冲肺腑。蛋小红的锅铲还在厨房里叮当作响，那声音此刻听起来，像极了一首为他悲催一天奏响的、充满烟火气的安魂曲。既然生活不易，那就化悲愤为食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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