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雨总来得急,子木刚把晒好的梅干收进竹匾,天边就滚过一阵雷。沙瑞金从菜畦里跑回来时,裤脚沾满了泥,手里还攥着把刚摘的黄瓜,顶花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
“快进来,”子木往他手里塞干布,“当心着凉。”他擦手时,她忽然没来由地一阵恶心,捂住嘴往灶房跑,趴在水缸边干呕了半天,只吐出些酸水。
沙瑞金跟进来,手忙脚乱地给她拍背:“怎么了?是不是中午吃的凉拌黄瓜不新鲜?”子木摇摇头,刚想说没事,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王大娘恰好送新腌的辣椒过来,见这情形,忽然拍了下大腿:“莫不是有了?”她拉着子木的手腕号脉,指尖搭了半晌,笑得眼角堆起褶子,“错不了!这脉跳得跟打鼓似的,准是个壮小子!”
子木愣在原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里还平平的,却像藏了颗刚发芽的种子,轻轻拱了下。沙瑞金站在旁边,手里的干布都攥皱了,嘴唇动了半天,才憋出句:“真……真的?”
“比菜畦里的菠菜籽发得还真!”王大娘往灶膛里添了把柴,“前儿个见你总贪睡,就猜着了。孕妇得多吃点带劲的,我这就回家杀只老母鸡,给你炖汤!”说着风风火火地走了,竹篮里的辣椒撒了一地。
那天下午,沙瑞金把菜畦里的活计全搁下了。他搬了竹椅放在葡萄架下,让子木坐着晒太阳,自己则蹲在旁边,一会儿递块糖,一会儿倒杯温水,末了干脆搬了个小马扎,捧着本药草记给她念:“娘写的,‘孕妇忌吃兔肉,怕孩子豁唇’……”
子木被他逗笑:“哪有那么多讲究。”他却认了真,把那页折了个角:“都得记着。”阳光透过葡萄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睫毛投下淡淡的影,竟比当年求婚时还郑重。
头三个月,子木吐得厉害,吃什么都没胃口。沙瑞金急得团团转,天不亮就去镇上排队买酸梅,回来时裤脚都被露水打湿了。他把酸梅泡在温水里,用小勺一点点喂她,酸水溅到他手背上,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李奶奶听说了,拎着个瓦罐来,里面是些褐色的汤汁,散发着淡淡的药香。“这是我娘家传的方子,”老人舀了半碗给她,“用陈皮、砂仁煮的,治孕吐最灵。我怀我家老三时,喝了三回就好了。”
子木捏着鼻子喝了,那股清苦里竟带着点回甘。沙瑞金在旁边数着喝了几口,像在记药方,末了还让李奶奶把方子写下来,夹在药草记里,说“以后给闺女看”。
四个月后,孕吐渐渐歇了,子木却变得贪嘴。半夜里忽然想吃槐花饼,沙瑞金披了件衣裳就往院外跑——院角的老槐树早过了花期,他愣是敲开王大娘家的门,讨了半碗去年晒的干槐花,在灶上烙了饼,端回来时烫得直搓手。
“快吃,”他把饼往她手里塞,自己则在一旁吹着指尖,“王大娘说,干槐花也一样养人。”子木咬了一口,甜丝丝的麦香混着槐花香漫开来,忽然看见他手背上起了个燎泡,想必是烙饼时烫的。
她拉过他的手,用嘴轻轻吹着,眼泪却掉了下来。沙瑞金慌了,以为她嫌饼不好吃:“要不我再去镇上买?”子木摇摇头,把饼递到他嘴边:“你也吃。”月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撒了层银粉。
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子木弯腰越来越费劲。沙瑞金把院里的活儿全揽了,翻地、浇水、施肥,样样做得仔细。有回给玉米除草,被草叶割破了手,他瞒着不说,直到子木发现他包扎伤口的布条渗了血,才知道他为了不让她担心,连药都没去换。
“以后这些活让张大爷搭把手,”子木给他换药时,声音带着颤,“别硬撑着。”他却笑:“这点小伤算啥?等孩子生下来,我还得抱他去菜畦里看菠菜呢。”
夏天最热的时候,子木夜里总睡不着。沙瑞金就搬个竹床到院里,让她躺在上面,自己则坐在旁边摇蒲扇,扇累了就换只手,整夜整夜地不歇。葡萄藤上的萤火虫飞过来,落在他的肩膀上,像颗小小的绿星星。
“你说,是男孩还是女孩?”子木摸着肚子,那里偶尔会鼓起个小包,像有只小手在轻轻推。沙瑞金把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听了半晌,认真地说:“是个爱动的,像我。”
王大娘给孩子做了两床小褥子,一蓝一红,说是“男女都能用”。李奶奶则纳了双虎头鞋,针脚密得看不见线,说“能辟邪”。张大爷扛来块上好的桃木,雕了个小小的长命锁,上面刻着“岁岁平安”。
中秋那天,院里的葡萄熟了,紫莹莹的挂满了架。沙瑞金摘了串最紫的,剥了皮喂子木吃,甜汁顺着嘴角往下流,他用手帕擦着,忽然说:“给孩子起个名吧。”
“叫什么好呢?”子木看着院里的菜畦,菠菜已经割了好几茬,白菜长得郁郁葱葱。沙瑞金想了想:“叫望春吧,盼着春天来,也盼着他像春天一样有生气。”
“小望,”子木摸着肚子轻声喊,那里果然动了一下,像是在应和。沙瑞金笑得眼角的纹路都深了,把剩下的葡萄全剥了皮,说“给小望也吃点”。
深秋时,子木的脚开始浮肿,沙瑞金每天晚上都给她揉脚。他的手粗糙得像砂纸,力道却刚刚好,揉着揉着,子木就睡着了,梦里全是春天的菜畦,绿油油的菠菜叶上,落着只金闪闪的蝴蝶。
临产前几天,沙瑞金把母亲留下的那个药草记翻了又翻,把里面关于生产的方子都抄下来,贴在灶台上。王大娘和李奶奶也搬了铺盖来守着,说“头胎得有人盯着”。
那天夜里,子木开始阵痛,疼得浑身发抖。沙瑞金紧紧攥着她的手,掌心全是汗,嘴里不停地念着:“娘的方子说,深呼吸,对,深呼吸……”他的声音也在抖,却比什么都让她安心。
天快亮时,一声响亮的啼哭划破了黎明。王大娘抱着个红通通的小家伙出来,笑得合不拢嘴:“是个小子!壮得像头小牛!”沙瑞金凑过去看,那小家伙攥着拳头,闭着眼睛哭,眉眼竟有几分像子木。
他想抱抱,又怕笨手笨脚弄疼了,最后只是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孩子的小脸,忽然红了眼眶。子木躺在炕上,看着他笨拙的样子,忽然想起惊蛰那天的雷声,想起菜畦里冒出的第一颗芽,原来生命的生长,从来都这样神奇而温暖。
月子里,沙瑞金成了全院最忙的人。他既要给子木熬鸡汤,又要给小望换尿布,还要抽空去菜畦里浇水。王大娘总笑他“比伺候皇上还尽心”,他却乐呵呵地说:“俩皇上呢。”
子木坐在炕上,看着他抱着小望在院里晒太阳,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曲子。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像镀了层金。她想起那个孕吐的清晨,他冒雨去买酸梅;想起那个贪嘴的半夜,他笨拙地烙槐花饼;想起无数个摇着蒲扇的夏夜,他的手酸了也不肯停……
这些细碎的日子,像菜畦里的土,看似平凡,却藏着能让种子发芽的力量。子木摸了摸渐渐平坦的小腹,那里曾经藏着一个小小的春天,如今,这个春天正躺在沙瑞金的怀里,闭着眼睛,感受着属于他的,第一个温暖的冬。
作者文就更到这里啦~特别感谢大家这段时间的一路陪伴,还有每一朵温暖的鲜花,都记在心里啦! 新书会在9月份之后和大家见面,不过好消息是,预热已经安排上啦!第一章已经上线,大家快冲去打卡+收藏,咱们一起为新书开个好头~
作者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