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春宴
天还没亮透,院墙外的鸡就开始叫了,一声接一声,把满院的寂静啄出些细碎的豁口。子木坐在炕沿上,看着王大娘把那身红底绣金线的嫁衣往她身上披,指尖触到冰凉的金线时,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小宝的喊声:“沙叔叔,该去接新娘子啦!”
“急什么,”王大娘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咱们子木早就是这院里的人了,哪用得着接。”她用桃木梳给子木挽发髻,梳齿划过发丝,带着股淡淡的皂角香,“你娘当年就是我给梳的头,说要梳个‘同心结’,日子才能拧成一股绳。”
子木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红嫁衣的光映得脸颊发烫,发间别着李奶奶送的银发簪,簪头的梅花在镜里轻轻晃。炕边摆着母亲做的那双黑布鞋,白底上的“卍”字纹被王大娘用红粉描了描,像落了串小小的红脚印。
“该上轿了——”张大爷在院外喊,声音里带着笑。子木被王大娘扶着走到门口,才发现所谓的“轿”是辆二八自行车,后座铺着红褥子,沙瑞金穿着新做的藏青褂子,站在车旁,耳尖红得像熟透的山楂。
“这是张大爷特意擦的车,”他挠了挠头,不敢直视子木的眼睛,“说比花轿稳当。”王大娘在一旁推了他一把:“傻站着干啥?扶新娘子上车啊!”沙瑞金赶紧伸出手,掌心的薄茧蹭过她的指尖,两人都像被烫了似的,猛地缩了下,又赶紧攥住。
自行车刚出门口,就被孩子们围住了,手里攥着彩纸剪的小旗子,跟着车跑,嘴里喊着“新娘子喽——”。子木扶着沙瑞金的腰,闻着他褂子上的浆洗味,还有淡淡的松木香——前儿个他自己刨了块松木板,做了个小匣子,说要给她装首饰。
绕着村子转了半圈,回到院门口时,李奶奶正举着把红伞等在那儿。“踩着红毡进门,”她把伞往子木头顶一遮,“别让太阳晒着,也别沾着地上的土。”红毡从门口一直铺到堂屋,是用各家凑的红布缝的,有王大娘家做被面剩的料子,有张大爷家孩子穿旧的红袄,针脚歪歪扭扭的,却比什么都鲜亮。
拜堂时,院里已经挤满了人。王大娘当司仪,手里攥着张红纸,清了清嗓子喊:“一拜天地——”子木和沙瑞金对着院外的田野鞠躬,春风正好吹过,把菜畦里的菠菜叶吹得沙沙响,像是在应和。“二拜高堂——”两人对着墙上母亲的照片磕了头,相框里的母亲笑得温和,仿佛也在看这场迟来的婚礼。
“夫妻对拜——”王大娘的声音带着颤。子木抬头时,正撞见沙瑞金的目光,他眼里的慌张还没褪尽,却裹着团暖融融的光,像惊蛰那天炭火盆里的火星。两人的额头轻轻碰在一起,周围的起哄声忽然远了,她只听见他的呼吸,混着院里飘来的饭菜香。
拜完堂,子木被扶进新房。炕上铺着那床天蓝色的喜被,李奶奶送的银镯子摆在枕头边,窗台上的红烛已经点起来,火苗在红布窗幔上投下晃动的影子。沙瑞金进来时,手里端着个粗瓷碗,碗里是两个荷包蛋,蛋白上还撒着点红糖。
“王大娘说要趁热吃,”他把碗递过来,“说吃了……能早生贵子。”子木刚咬了口蛋,就被噎得直瞪眼,他赶紧递过水壶,手忙脚乱的样子,倒让她想起第一次给他缝扣子,把线团缠了满手。
院里的宴席已经摆开了,三张方桌拼在一起,就支在菜畦边的空地上。张大爷杀了自家养的鸡,炖得黄澄澄的,油花浮在汤上,香得能勾出人的馋虫;李奶奶带来一筐新挖的春笋,切片炒了腊肉,绿的绿,红的红,看着就爽口;王大娘炸的油果堆得像座小山,金黄酥脆,孩子们围着桌子转,伸手就抓。
最惹眼的是中间那盆炖肉,肉香混着股甜酒气——是用他们冬天埋在地窖里的那缸新酒炖的。沙瑞金给每个人倒酒,粗瓷碗里的酒液泛着浅黄,带着桂花的甜。“这酒好!”张大爷咂着嘴,“比我年轻时喝的女儿红还香!”
子木坐在桌边,看着沙瑞金给邻里们敬酒,他的褂子被风吹得鼓鼓的,领口别着她缝的那个红绸荷包,金线在太阳下闪闪发亮。王大娘凑过来,往她碗里夹了块排骨:“多吃点,这是用你晒的梅干炖的,李奶奶的手艺。”排骨炖得酥烂,梅干的酸混着肉香,在舌尖上慢慢化开来。
小宝忽然举着个红布包跑过来,里面是些花生和红枣,撒了子木一衣襟。“奶奶说要撒喜果,”他仰着小脸,鼻尖沾着点糖渣,“撒了就能生小弟弟。”子木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刚要说话,就见沙瑞金被几个年轻小伙围着灌酒,他脖子都喝红了,却还笑着说:“再来一碗!”
午后的阳光暖起来,照得人身上发懒。女人们坐在廊下纳鞋底,说些家长里短,针线穿过布面的声音,像春蚕在啃桑叶;男人们搬了板凳坐在院里,听张大爷讲他年轻时的趣事,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孩子们则在菜畦边追逐打闹,惊飞了落在菠菜叶上的蝴蝶。
子木靠在门框上,看着这满院的热闹,忽然觉得眼睛有点潮。她想起去年冬天,她和沙瑞金蹲在院里翻地,那时菜畦里还只有光秃秃的土,如今却长满了绿油油的菠菜,像铺了层绿毯子。而那些帮忙种菜的人,此刻都坐在院里,喝着他们酿的酒,吃着他们种的菜,像一家人一样。
沙瑞金走过来,身上带着浓浓的酒气,却把脚步放得很轻。“累了吧?”他从口袋里摸出块糖,是水果糖,用玻璃纸包着,在太阳下亮晶晶的,“刚才小宝塞给我的,说给新娘子吃。”子木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橘子味的甜混着嘴里的酒香,像把日子酿成了蜜。
傍晚时,邻里们渐渐散去,院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满地的红纸和糖纸,被风吹得打旋。沙瑞金提着水桶去浇菜,子木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把水慢慢浇在菠菜根上,水珠顺着叶子滚下来,落在土里,发出细微的响。
“王大娘说明年春天,咱们就能在葡萄架下吃饭了,”他忽然说,“她说葡萄要搭个双顶架,像个‘喜’字。”子木点头,想起他们种的麦冬已经长出了密密的绿叶,院角的梅树也抽出了新枝,好像连草木都在盼着来年。
回到屋里时,红烛还在燃着,已经烧了小半截,烛泪顺着烛身流下来,凝成了暗红的花。沙瑞金把窗幔拉上,月光从布缝里漏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细的银线。他从柜子里抱出个木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件新做的棉衣,针脚虽然歪歪扭扭,却缝得格外密。
“我学着做的,”他有点不好意思,“冬天穿,应该……不冷。”子木摸着棉衣上的棉花,忽然想起母亲说的,男人的手是火炉子。从前她不信,如今握着他的手,看着满院的菜畦,尝着嘴里的甜味,才知道原来日子真的能这么暖。
红烛的火苗慢慢弱下去,最后化成一点微光,像星星落在了桌上。子木靠在沙瑞金肩上,听着窗外的虫鸣,还有远处田野里传来的蛙声,忽然想起惊蛰那天的雷声,想起那时埋下的菠菜籽,原来春天从不是突然来的,是等了一冬的雪,是盼了一春的雨,是两个人守着一畦菜,慢慢熬出来的暖。
第二天一早,子木被鸡叫声吵醒时,沙瑞金已经在院里劈柴了。晨光落在他身上,把轮廓描得金灿灿的。她披了件衣裳出去,见菜畦边的篱笆上,还挂着昨晚没摘的红绸,被风吹得轻轻晃,像一串永远不会谢的花。
“该做早饭了,”沙瑞金放下斧头,脸上带着笑,“王大娘说,新媳妇第一天要做疙瘩汤,顺顺当当的。”子木点头,转身往厨房走,脚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像在数着往后的日子——一天,两天,一年,两年,直到菜畦里的菠菜绿了又黄,直到院角的葡萄爬满了架,直到他们的头发也像张大爷那样,落满了霜。
作者谢谢大家一直的喜欢(*^o^*),这一步我们就大结局啦,再鞠躬,谢谢(*^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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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