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木是被窗台上的麻雀吵醒的。
天刚蒙蒙亮，青灰色的天光透过窗帘缝隙钻进来，落在地板上像道细长的银线。她侧耳听了听，厨房传来轻微的响动，想必是沙瑞金又早起了。披了件厚毛衣推开门，果然看见他正站在灶台前，手里拿着抹布擦昨晚的砂锅，晨光在他发梢镀了层淡金，连带着他袖口磨出的毛边都显得柔和起来。
“醒了？”他转过头，眼里带着刚睡醒的惺忪，“锅里温着红薯粥，我加了把小米，你昨天说胃里有点空。”
子木走过去，鼻尖立刻萦绕开红薯的甜香。砂锅盖子掀开条缝，白汽丝丝缕缕地冒出来，混着小米的清润，把整个厨房都熏得暖融融的。“离我妈来还有三天呢，你怎么比我还紧张？”她伸手碰了碰砂锅柄，温热的触感从指尖漫上来。
“阿姨第一次来住，得让她住得舒坦。”他把擦干净的砂锅放进橱柜，“等会儿吃完早饭，咱们去西屋拾掇拾掇，把那床新棉被铺上，再把你上次买的那盏台灯装上。”
子木想起那盏青瓷台灯，是前阵子在旧货市场淘的，灯座上画着缠枝莲，她说放在西屋看书正好，当时沙瑞金笑着说“听你的”，原来他都记着呢。
早饭时，窗外的麻雀在枝桠间跳来跳去，叽叽喳喳的像在说什么热闹事。子木喝着粥，忽然想起母亲爱吃的糖糕，放下勺子说：“等会儿去趟早市吧？我妈最爱吃东门那家的糖糕，刚出锅的外皮脆，里面的豆沙能流心。”
“好。”沙瑞金往她碗里舀了勺红薯，“顺便看看有没有新鲜的山药，炖排骨汤给阿姨补补。”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阿姨是不是不爱吃葱？上次你说她做饺子馅从不用葱。”
子木心里一暖，点点头。母亲确实不爱吃葱，总说生葱呛人，熟葱夺味，这事她只随口提过一次，没想到他记这么牢。“你比我还细心。”她拿起一块红薯递到他嘴边，“快尝尝，这红薯甜得像蜜。”
早市上已经挤满了人。红棉袄的老太太蹲在地上挑白菜，竹筐里的胡萝卜沾着泥，活蹦乱跳的鲫鱼在水盆里甩尾巴，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混着油条的香气，把冬天的清冷都驱散了。
沙瑞金拎着空篮子跟在子木身后，看她熟门熟路地走到糖糕摊前。“张大爷，来十个糖糕！”子木笑着打招呼，“要刚炸的。”
“是子木啊。”炸糖糕的张大爷用油纸包着金黄的糖糕，脸上的皱纹挤成一团，“这是你爱人？上次听王大娘说你嫁了个好小伙。”
沙瑞金笑着接过油纸包，掌心立刻传来滚烫的温度：“大爷您客气了。”
“可不是好小伙嘛。”张大爷往油锅里添了勺面糊，“前阵子大雪，他帮我把摊车推回家，冻得手都红了，还说没事。”
子木这才知道，原来沙瑞金早就帮过张大爷。她转头看他，他正低头看着篮子里的糖糕，耳根微微发红，像是不好意思被夸。阳光穿过人群落在他脸上，把他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竟有种孩子气的腼腆。
买山药时，摊主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称完秤仰着脸说：“叔叔，这山药是我家地里种的，煮排骨汤最香了。”
“是吗？”沙瑞金蹲下来，和她平视，“那得多买点，给我岳母炖汤喝。”
小姑娘眼睛一亮：“是给奶奶喝吗？我奶奶也爱喝山药汤！”
子木站在旁边看着，忽然觉得这样的沙瑞金格外动人。他在单位是不苟言笑的沙书记，在敬老院是耐心剥橘子的年轻人，在她面前是会织手套的爱人，而在孩子面前，又能弯下腰认真听她说话，像株沉默的大树，把所有的温柔都藏在枝叶里。
回到家时，篮子里已经堆得满满当当：糖糕、山药、新鲜的茼蒿，还有子木母亲爱吃的软籽石榴。沙瑞金把东西往厨房放，子木拿着抹布去西屋打扫。
西屋一直空着，平时用来放些杂物。子木推开房门，灰尘在阳光里跳舞，墙角堆着几个纸箱，里面是沙瑞金以前的书。她蹲下来翻了翻，大多是党史和农业技术的书，扉页上有他年轻时的字迹，笔锋凌厉，和现在温和的样子很不一样。
“在看什么？”沙瑞金走进来，手里拿着鸡毛掸子，“别碰灰，我来收拾。”
“看你以前的字。”子木拿起一本《基层工作手册》，里面夹着张老照片，是个穿军装的年轻人，站在老槐树下，眉眼间和现在很像，只是更瘦些，眼神也更锐利，“这是你刚当兵的时候？”
“嗯，二十岁。”他接过照片，指尖轻轻拂过相纸边缘，“那时候在炊事班，天天帮厨，手上全是刀伤。”他忽然笑了，“有次包饺子，我把面团揉得太硬，班长说我包的饺子能当武器。”
子木想象着他年轻时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那现在这手艺，是后来练出来的？”
“后来跟老班长学的。”他把照片夹回书里，“他说，过日子就像揉面，得有耐心，多揉几遍才筋道。”
两人一起收拾西屋，沙瑞金擦窗户，子木铺床单。新弹的棉被是母亲特意让人做的，被面是淡蓝色的粗布，上面印着小碎花，摸上去蓬松又厚实。子木把被角掖进床垫时，沙瑞金忽然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等阿姨来了，让她看看咱们的家。”
“嗯。”子木往他怀里靠了靠，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我妈肯定夸你能干。”
下午王大娘又来了，手里拎着个蓝布包，一进门就喊：“子木，快看看我给你妈找的这个！”
打开布包，是件深蓝色的斜襟棉袄，针脚密密实实，领口还绣着朵小小的梅花。“这是我年轻时候做的，就穿过两回，料子是纯棉花的，比现在买的暖和。”王大娘拉着子木的手，“你妈要是不嫌弃，让她试试，尺寸我看跟她差不多。”
子木摸着棉袄上柔软的棉花，眼眶有点热。王大娘总是这样，心里装着别人的事，连她母亲的尺码都记得清清楚楚。“大娘，您太费心了。”她把棉袄叠好，“我妈肯定喜欢，她说现在很少能见到这么好的手工了。”
“喜欢就好。”王大娘喝了口热茶，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前院的李师傅会修收音机，你妈不是爱听戏吗？让他把你家那台旧收音机修修，保准能听清。”
沙瑞金在一旁接话：“我下午就去找李师傅，正好把我那台旧唱片机也修修，里面有几张评剧的唱片，阿姨肯定爱听。”
子木这才想起，沙瑞金有台老式唱片机，是他父亲留下的，平时宝贝得很，从不轻易拿出来。她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忽然觉得，原来爱一个人，就是把她的家人，当成自己的家人来疼。
傍晚时，沙瑞金果然把收音机和唱片机修好了。他把唱片机放在客厅的柜子上，小心翼翼地放上一张唱片，摇动手柄，熟悉的评剧调子就流淌出来，咿咿呀呀的，像把时光都泡软了。
“你听，是《花为媒》。”子木凑过去，眼睛亮晶晶的，“我妈最爱听这段，小时候她总边做饭边跟着唱。”
沙瑞金坐在沙发上，看着她跟着调子轻轻晃头，嘴角的笑意像化不开的蜜糖。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路灯亮了，橘黄色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她发梢，像撒了把碎金。他忽然觉得，这样的画面就是他小时候想象过的家：有暖灯，有歌声，有爱的人在身边，连空气里都飘着安稳的味道。
晚饭吃的是山药排骨汤，沙瑞金特意没放葱，只加了点姜片去腥。子木喝着汤，忽然想起母亲每次炖排骨，都会在汤里放把枸杞，说这样补气血。“明天再去买点枸杞吧？”她抬头说，“我妈炖汤离不了。”
“已经买了。”沙瑞金往她碗里夹了块山药，“下午从李师傅家回来，顺路在供销社买的，宁夏的枸杞，颗粒大。”
子木看着他，忽然觉得说不出的安心。原来有人把你的话放在心上，是这样温暖的事。就像这锅汤，不用刻意叮嘱，他就知道你喜欢什么，在意什么，把所有的细心都熬进汤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暖泡。
睡前，子木把王大娘给的棉袄叠好，放进西屋的衣柜里。沙瑞金正在铺床，把电热毯打开，调到低温档：“阿姨年纪大了，怕凉，先预热着。”他拿起枕头拍了拍，“这对荞麦枕是新换的，比羽绒枕软和，老年人睡着舒服。”
子木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唱片机里的评剧还在轻轻响着，窗外的月光落在地板上，像铺了层霜。“沙瑞金，”她轻声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他转过身，把她搂进怀里，“谢我给你妈准备棉袄？还是谢我修好了收音机？”
“都谢。”子木把脸埋在他胸口，听着他平稳的心跳，“谢谢你把我妈当成自己的妈来疼。”
他笑起来，低头在她发顶印了个吻：“傻丫头，你的妈，就是我的妈。”
夜里起夜时，子木经过客厅，看见唱片机还在转，只是声音已经停了。月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唱片上，泛着淡淡的银辉。她想起母亲明天就要来了，想起她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想起她总爱念叨“天冷了要穿厚点”，心里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胀胀的。
回到床上，沙瑞金睡得很沉，呼吸均匀。子木往他身边靠了靠，他下意识地把她搂得更紧了。窗外的风停了，月光静静地淌进来，把两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温柔的画。
子木闭上眼睛，听着他的心跳，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忽然觉得，所谓的家，就是这样吧。有等待的人，有准备好的暖，有说不完的琐碎话，还有一屋子的烟火气，把冬天的冷都挡在门外。
明天，母亲就要来了。她好像已经闻到了母亲带来的棉被香，听到了唱片机里的评剧调子，看到了沙瑞金给母亲盛汤时的样子。这样的日子，真好。有盼头，有暖意，有身边的人，还有数不清的明天，等着他们一起过，一起笑，一起把每个寻常的日子，都过成最踏实的模样。
月光还在静静地流，像在为明天的相聚，铺一条温柔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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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在学校了，这个是定时定点的，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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