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扇敞开的车门。里面黑得像墨,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那“哐啷……哐啷……”的铁链声,不紧不慢,一下下敲在我的骨头上。
巷子外面就是大街,阳光刺眼,车流声、人声那么近,却又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厚玻璃。我甚至能看到马路对面面包店刚出炉的面包,冒着热气。
可这辆该死的救护车,像一堵活着的墙,把我和那个正常的世界彻底隔开了。
跑!不能待在这儿!
我猛地转身,想退回巷子深处,看有没有别的路。可刚一回头,就看到巷子那头,那个高大瘦削的影子已经出现了。污秽的白大褂下摆拖在地上,手里提着的铁链在身后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它堵住了我的退路。
前后夹击。
我像被扔进了一个绝望的夹缝里。
“哐啷……”
前面的声音近了些。我惊恐地转回头,看向救护车内部。
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先是一只脚,穿着和我昨晚看到的一模一样的、沾满泥污的皮鞋,踩在了车厢边缘。然后是另一只。接着,那个穿着同样肮脏白大褂的身影,缓缓地从车厢的黑暗中“流”了出来。
不,不是一个。
是两个。
它们并排站在车厢门口,一样的高瘦,一样的青灰色皮肤,一样被黑线缝合的嘴,还有那双只有一片惨白的眼睛。
它们都在“看”着我。
手里的铁链,沉重地垂落着,锈迹斑斑。
两个!
我浑身冰凉,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一个已经让我魂飞魄散,现在竟然出现了两个!它们是从哪里来的?这辆救护车……难道一直就在外面等着我?
巷子那头,最初的那个“医生”也停下了脚步,静静地伫立在阴影里。
我被包围了。
三面都是它们,只剩下一面是冰冷粗糙的砖墙。
绝望像无数冰冷的藤蔓,缠住我的手脚,勒紧我的脖子,让我无法呼吸。我背靠着湿漉漉的墙壁,一点点滑坐下去,眼睛死死盯着那兩個从救护车里出来的“医生”。
它们没有立刻扑上来。
站在左边的那个,缓缓抬起了那只空着的手,指向我。
那股冰冷的、直接钻进脑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重叠的回音,好像三个声音同时在我颅腔内说话:
“患者……七四一……”
“违反……院规……”
“抗拒……治疗……”
“强制……召回……”
召回?治疗?去他妈的治疗!我知道被它们抓回去会是什么下场!那个顶楼废弃病区,那条没有尽头的走廊……我死也不要回去!
“我不是你们的病人!”我嘶吼出来,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调,尖锐得刺耳,“放我走!让我出去!”
它们毫无反应。那三双纯白的眼睛,连眨动都没有,只是冷漠地“注视”着我。
站在救护车右边的那个“医生”,向前迈了一步。
它手里的铁链,随着它的动作,“哗啦”一声被提了起来。
不!
我不能死在这里!
我的目光疯狂扫视,突然定格在身旁墙壁上方。那里,大约两米多高的地方,有一个老旧的、锈蚀严重的通风管道出口,百叶窗掉了一半,露出黑黢黢的洞口。
那是唯一的机会!
求生的欲望给了我力量。我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不顾一切地向上跳去,手指勉强勾住了管道边缘凸起的砖缝!墙壁湿滑,我脚蹬了几下才借到力,拼命向上攀爬!
“滋啦——”
广播声竟然在这巷子里响了起来,依旧是那个冰冷的电子音:
“患者……激烈抗拒……”
“提升……约束等级……”
下面的铁链声瞬间变得急促!
“哐啷!哐啷!”
我甚至不敢往下看,用尽吃奶的力气,手脚并用地往那个通风口里钻!洞口狭窄,生锈的铁片边缘刮破了我的衣服和皮肤,火辣辣地疼,但我顾不上了!
就在我大半个身子刚刚挤进管道,双腿还在外面乱蹬的时候——
“嗖!”
一条冰冷的、带着锈迹的铁链,如同毒蛇般猛地从下方窜了上来!精准无比地,缠住了我的左脚脚踝!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猛地传来!
“啊——!”
我惨叫一声,整个人被那股巨力狠狠地向后拖拽!胸口和腹部重重地撞在管道边缘,痛得我眼前发黑。我死命用手臂撑住管道内壁粗糙的金属,指甲翻裂,鲜血瞬间涌出,在锈迹上留下暗红的痕迹。
“放开我!我你妈放开!”我疯了一样地挣扎,另一只脚胡乱地蹬踹着缠在脚踝上的铁链。但那铁链如同活物,越缠越紧,冰冷的金属几乎要勒进我的骨头里!
下面的拖拽力量大得惊人,像是有台起重机在下面拉。我的手臂开始发抖,支撑不住了。身体被一点点,无情地拖向洞口。
我看到了下方。
三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并排站在巷子里。其中一个,正单手提着铁链的另一端,轻松得像是拎着一根羽毛。它们都仰着那张恐怖的脸,“看”着我徒劳的挣扎。
不!我不要回去!
我猛地扭头,看向通风管道深处。里面一片漆黑,散发着浓重的灰尘和霉味。不知道通向哪里,但这是唯一的方向!
我放弃了抵抗下方的拖拽力,反而借着这股力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像条濒死的鱼一样,猛地向前一窜!
“刺啦——!”
裤腿被彻底撕裂。
脚踝上的皮肤被铁链刮掉了一大块,剧痛钻心。
但就在这一瞬间,我挣脱了!
缠在脚踝上的铁链,因为我的猛然前冲和裤腿的撕裂,竟然短暂地松脱了一下!我甚至能感觉到那冰冷的铁环擦过我裸露的、血淋淋的脚踝皮肤!
机会!
我来不及思考,也感觉不到疼痛,只剩下本能。我像一只被打断了腿的老鼠,拖着一条血淋淋的腿,手脚并用地爬进管道深处,拼命地,不顾一切地往里爬!把身后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铁链声,远远甩开!
黑暗吞噬了我。
管道里狭窄得只能匍匐前进,四周是冰冷粗糙的金属壁,上面覆盖着厚厚的、黏腻的灰尘和不知名的污垢。每爬一步,都摩擦着胸腹和膝盖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脚踝还在不断流血,湿滑黏腻。
但我不敢停。
我能听到,身后管道入口处,传来铁链撞击在管道口金属边缘发出的“哐!哐!”声,以及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金属被强行扭曲的“嘎吱”声。
它们进不来?
是这个管道太窄,限制了它们?
这个念头给了我一丝微弱的希望。我咬着牙,在绝对的黑暗里,凭着感觉,拼命向前爬。
不知道爬了多久,直到身后那可怕的声音彻底消失,直到我的手臂和腿都麻木得不像是自己的,直到我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尽的黑暗和狭窄逼疯……
前方,似乎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
还有隐隐约约的……人声?
是出口?
希望再次燃起,我加快速度,朝着那点光爬去。
光线越来越亮,人声也越来越清晰。确实是人的说话声,还有……水流声?
我终于爬到了管道的尽头。这里是一个更大的竖向管道连接处,下方有光透上来。我小心翼翼地探头往下看。
下面似乎是一个……公共卫生间?看起来像是医院门诊大楼的那种。瓷砖地面,一排隔间,洗手池,镜子。几个穿着病号服或者普通衣服的人,正在里面走动,洗手。
我终于回到有人的地方了!
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我顾不上多想,找到管道内侧生锈的脚蹬,忍着全身的剧痛,小心翼翼地往下爬。
“噗通”一声,我摔落在冰冷干燥的瓷砖地上,浑身沾满了灰尘和污垢,衣服破烂,脚踝还在流血,样子狼狈不堪。
卫生间里的几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齐刷刷地看向我。
“喂!你没事吧?”一个正在洗手的大叔惊讶地问。
“从哪里掉下来的?”另一个年轻人皱着眉头,看着上方那个通风管道口。
“需要帮你叫医生吗?”一个阿姨关切地走上前。
医生?!
听到这两个字,我像被电击一样,猛地一颤。
“不!不用!”我尖叫着,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惊恐地环顾四周。白色的瓷砖,明亮的灯光,穿着白大褂匆匆走过的医护人员……这里依然是医院!
我还没逃出去!
“真的不用,我……我没事!”我避开那个阿姨伸过来的手,低着头,踉踉跄跄地往卫生间外面冲。身后传来那几个人疑惑的议论声。
“这人怎么回事?”
“从通风管掉下来?疯了吧?”
“看着像受伤了……”
我冲出了卫生间,来到门诊大楼的走廊上。这里人来人往,挂号的人群排着长队,孩子的哭闹声,医生的叫号声,混合在一起,充满了生机。
这份喧闹和正常,此刻却让我感到无比恐惧。
它们就在这里。
它们穿着和白大褂一样甚至几乎一样的衣服,混在人群里。
它们可能在任何角落。
那个“医生”能控制广播,能控制电梯,甚至能召唤来一辆幽灵救护车……那它,或者它们,在这座医院里,究竟还有多少?它们到底是什么?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阳光从大厅的玻璃穹顶照射下来,那么明亮,却照不进我心底半分寒意。
我该怎么办?
我能相信谁?
张姐?那些同事?还是眼前这些看似正常的医生和病人?
谁是人?
谁……又是“它们”中的一员?
我抬起头,目光茫然地扫过喧闹的大厅。
突然,我的目光定格在远处,挂号窗口旁边的电子显示屏上。
那上面滚动显示着专家信息和医院通知。
在一条关于“提升医疗服务品质”的通知下面,一行不起眼的小字,如同跗骨之蛆,悄然滑过:
“温馨提示:请各位患者遵守院规,配合治疗。擅自离院者,将被强制召回。您的编号是……”
后面的数字,因为滚动,我看不清全部。
但最开头那两个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我的视网膜上。
七……四……
我猛地捂住了嘴,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咙。
它们无处不在。
它们一直在提醒我。
我根本……无路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