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的蝉鸣刚在树梢织成网,生物系的毕业展就占满了整个教学楼。温叙白的展台前围满了人,玻璃展柜里,“叙白舟”的主藤已经绕成螺旋状,深绿与浅金的藤条相互缠绕,红绳在其间打出无数个绳结,从最初的远航结,到后来的双联结,最后是个没人见过的新样式——像两只交握的手,指尖还牵着段细如发丝的新藤。
“这是‘传承结’。”温叙白给围观的学弟学妹讲解,指尖划过玻璃上的投影,那是组延时摄影:高中母株的藤条如何穿过围墙,与大学的变异藤在暖房相遇,又如何通过组培苗,把纹路刻进更多新生的花盆里。投影的最后,是张航拍图:整个校园的绿萝藤条在地面织成网,红绳的反光像脉络里的血,在阳光下缓缓流动。
顾砚舟的展台在隔壁,陈列着他收集的“绳结声音标本”。按下不同的按钮,就能听见不同的声响:平安扣在风里转动的呜咽、铃铛结碰撞的清脆、还有那个扎马尾的女生用绳结敲出的鼓点。最特别的是段合唱录音,背景里混着绿萝叶片摩擦的沙沙声,像无数双耳朵在认真倾听。
那个戴红领巾的小男孩也来了,背着个装满绿萝苗的小书包。他把一株系着铃铛结的幼苗送给温叙白,花盆上刻着新的公式:“无限长+1=永远”。“我们小区的绿萝爬到街上啦,”小男孩指着窗外,“环卫工叔叔还给它们系了反光绳,晚上像星星在爬。”
毕业展的最后一天,所有人都带着自己的绿萝来到操场。有人用藤条编了个巨大的吉他,琴弦是几百根红绳接成的;有人把花盆摆成“高三(1)班”的字样,每个盆里都插着片新旧叠在一起的绿萝叶;那个扎马尾的女生指挥大家合唱《绿萝与绳结》,红绳碰撞的声音在操场上空回荡,惊飞了树梢的麻雀。
温叙白抱着吉他坐在中间,忽然发现所有绿萝的藤条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倾斜——那是图书馆的方向,高中母株的藤蔓正从墙内伸出来,与操场上的新藤缠绕在一起。红绳在风里打着结,旧的绳结里长出新的分支,像无数条路在时光里交汇。
顾砚舟把一片变异绿萝叶放进温叙白的笔记本,正好盖住当年抄录的乐谱。红绳穿过去,把十年间的叶片都系在一起,厚度像本沉甸甸的书。“你看,”顾砚舟指着叶脉,“旧的纹路里早就藏着新的方向,就像我们以为是结束的地方,其实都是开始。”
离开学校那天,温叙白把“叙白舟”的组培苗留给了植物园。教授说会把它分给下一届新生,盆沿的红绳上,已经系好了无数个小小的传承结。公交车路过初中校园时,他看见孩子们正踮着脚给绿萝系绳结,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他们手上,红绳的影子在地上织成新的乐谱。
手机里收到张照片,是高中生物老师发来的:原来的教室窗外,绿萝已经爬满了整面墙,去年那个150米的标记旁,新的刻度已经超过了200米。照片背面有行字:“植物记得所有时光,就像你们记得如何开始。”
温叙白望着窗外,公路旁的绿化带里,不知何时也冒出了零星的绿萝苗,藤条上系着各式各样的绳结——有远航结,有十字结,还有人系了个小小的吉他模型。它们顺着护栏慢慢攀爬,红绳在风中轻轻晃动,像在给远方的旅程哼着调子。
他忽然明白,所谓远方,从来不是再也回不去的地方。就像那些系在时光里的红绳,看似在告别,其实是把每个当下都系成了新的起点。绿萝还在爬,绳结还在长,而那些藏在旧痕里的新声,终将顺着藤蔓蔓延开去,在无数个未知的角落,唱出属于它们的,永远不会结束的歌。
车窗外的绿萝藤条越来越密,红绳的反光像条流动的河,朝着更远的地方漫去。温叙白低头拨了下吉他弦,红绳与琴弦共振的嗡鸣声里,仿佛听见了无数双手正在系绳结的声音——那是时光在说,只要还有新藤在生长,每个昨天,都会在明天里,重新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