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带着夏末最后一点黏热,卷着樟树叶子在教学楼前打了个旋。
顾砚舟抱着刚领的新书往教室走,白色校服后背已经洇出一小片薄汗。高一教学楼是去年刚翻新的,走廊刷着亮白的漆,连栏杆都透着簇新的金属味,和记忆里初中那栋爬满爬山虎的老楼完全不同。
他按着分班表上的“高一(3)班”找到教室,刚走到后门,就听见前排传来一阵低低的笑。阳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有个人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侧对着他整理书包。
那背影很熟悉。
白校服的领口松松垮垮敞着点,露出一小截清瘦的脖颈,手腕翻转时,能看见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他正把一本蓝色封皮的笔记本塞进抽屉,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连垂下来的发梢都跟着轻轻晃。
顾砚舟的脚步顿了顿,怀里的书脊硌得掌心有点发麻。
像是感应到他的目光,那人忽然回过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好像凝住了半秒。
温叙白显然也愣了一下,手里的笔“啪嗒”掉在桌面上,他眨了眨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随即,嘴角慢慢弯起一个熟悉的弧度。
“顾砚舟?”他的声音穿过喧闹的教室,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尾音轻轻上扬,像三年前无数个傍晚,趴在老教学楼的旧窗台上喊他名字时一样。
顾砚舟喉结动了动,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你。”
温叙白已经站起来了,比记忆里高了不少,原来只到他肩膀的高度,现在平视过去,刚好能看见他挺直的鼻梁和鼻尖上一点淡淡的晒红。他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耳机线,随着他走近的动作轻轻晃,“我还以为看错了,分班表上看到你的名字,不敢确定。”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微微上挑,左边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是顾砚舟记了三年的模样。
初中毕业那天,也是这样的夏天。温叙白背着书包站在老楼的旧窗台前,书包带滑到胳膊肘,手里捏着张写满字的信纸,说他要转学去邻市了。那天的晚风特别大,吹得窗台边的绿萝叶子哗哗响,顾砚舟看着他被风吹乱的头发,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后只说了句“路上小心”。
后来那窗台空了,再也没人趁他做数学题时,偷偷把冰镇汽水放在他桌角,也没人在晚自习时,凑到他耳边说“你看窗外的月亮像不像薄荷糖”。
“发什么呆?”温叙白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坐我旁边?这里没人。”他指了指自己旁边的空位,靠窗,阳光刚好落在桌面的一角,像极了当年他们坐过的位置。
顾砚舟点点头,把书放在桌上,指尖碰到桌面的瞬间,忽然闻到一阵淡淡的香味。是温叙白身上的味道,还是和以前一样,像洗干净的白衬衫晒过太阳,混着点樟树叶子的清香,被风一吹,就漫进了心里。
温叙白正低头整理课桌,忽然从抽屉里摸出颗橘子味的硬糖,剥了糖纸递过来:“给你,刚买的。”糖纸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橘子味的甜香在空气中散开。
顾砚舟接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腹,两人都顿了一下,又很快移开目光。
窗外的风还在吹,樟树叶子沙沙作响。顾砚舟把糖放进嘴里,橘子味在舌尖漫开,他看着温叙白认真贴课程表的侧脸,忽然觉得,这漫长的三年等待,好像都随着这颗糖的甜味,和眼前人的出现,变得值得起来。
旧窗台的风,好像终于又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