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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奖学金囚徒

被抹去名字的人

六点零七分,图书馆顶层西区的荧光灯管准时在头顶嗡嗡炸响。惨白的光瀑瞬间浇透长桌,摊在桌角的《奥赛物理真题集》封面烫金奖字猛地反射出刺目刀光。

我下意识偏头闭眼,睫毛在眼睑投下细密的阴影。指尖压在泛黄的扉页边缘,那上面有孤儿院老院长用蓝墨水写下的赠言:「知识是唯一钥匙」,字迹被常年翻抚磨得边缘模糊,像是被无数个凌晨的汗水反复浸泡过。

空气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左边隔着三张椅子,穿定制校服衬衫的男生手指间转着一支万宝龙钢笔,笔尖偶尔反射的炫光精准地刺向我的眼角。右边过道尽头,两个凑在平板电脑前的女生低声交换着刚结束的夏校信息,声音细碎却顽固地钻入耳朵:“……瑞士那个学分转换很简单啦,我爸助理都处理好了……”。

廉价签字笔在指间捏得发烫。油墨的气味,混合着书架深处陈年纸张发酵的味道,沉甸甸地附着在鼻腔深处。每吸入一口,都像是吞进一口冰冷的沙砾,磨损着早已被各种助学金申请表格磨出厚茧的心脏。这就是启明高中——顶尖私立学府的光环下,无处躲藏的天堑。一张被无数金钱和资源堆砌起来的、光滑而冰冷的镜面。而我,一个奖学金钉进来的异类,不过是这片平整光滑上的一个细小划痕,一个不合时宜的污点,一个被光鲜体面包装下的规则所厌弃的存在。

“嘶啦——”

试卷被急促翻过一页的声响突兀地撕裂相对宁静的氛围。声音来自右前方过道旁那个空位——桌上只摊开一本摊开的化学选修课本和半块吃剩的巧克力,座椅却是空的。桌子主人宋晓琳,此刻正被三四个衣着显然价值不菲的女生簇拥着,走向饮水机。浅栗色的长发波浪般披在肩后,发根处别着一枚小巧却异常耀眼的钻石发卡,随着她略带笑意的点头动作,在惨白的灯下切割出碎钻般锐利的冷光。

我的目光在她发卡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像被灼伤般迅速滑开。那些闪烁的小东西和她本人一样,是昂贵橱窗里精心展示的模特。她们的交谈碎片顺着风飘回来:

“……我妈说这次期末排名……就等公示了……”

“……省省吧,有那时间不如想想新到的马术装备……”

一阵刻意压低的轻笑声。

手腕无意识用力,“咔嚓”一声轻响。指甲边缘一片薄薄倒刺被瞬间撕开,尖锐的刺痛沿着指尖倏然窜上手臂,连带着一股滚烫的羞耻感猛地冲上脸颊。我猛地收手,将那点微不足道的血珠连同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右手一起缩回摊开的奥赛书册下。书页冰冷。

视线重新投向最后一道电磁学大题。字母在眼前扭曲浮动,像一群密密麻麻爬行的黑色蚂蚁。需要设计一个测量带电粒子在磁场中偏转的精妙装置。思路如同灌了铅,沉在一片嘈杂的空白里。汗珠从额角渗出,凝成沉重冰凉的一滴,沿着鬓角缓缓滑落。能清晰地感觉到它滚落的轨迹,像一条冰冷的虫子在皮肤上蠕动。

呼吸声被自己放得很大。

“咚!”

厚重的牛皮纸袋重重落在长桌中央的声音像颗投下的石子,在凝滞的水面溅起小小的涟漪。整个自习区几十颗低垂的头颅齐刷刷抬起。

是教务处的陈助理。一个干瘦,表情总是带着点不耐烦的男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从纸袋里抽出一张印着鲜红校徽和启明高中抬头的 A3 打印纸。动作带着某种程式化的熟练。纸张发出一种挺括、崭新才有的沙沙声。

刺目的日光灯下,纸面上油墨浓重得几乎要流淌下来。

纸张被用力按在公告板上。塑料图钉发出沉闷的穿刺声。他后退一步,简短却不容置疑地宣布,声音平板无波:

“校长通知。本届保送清北核心学科选拔资格测试,定于十月启动。测试最终排名前五者,直接获得保送资格。”

死寂。绝对的死寂瞬间吞噬了图书馆顶层。

仿佛时间被猛地冻结。

几秒钟后,空气才重新开始流动,带着一种低沉的、群体性吸气的声音。

宋晓琳端着保温杯的手指顿在半空,杯口氤氲的热气似乎凝滞了一瞬。她旁边,那个穿着万宝龙钢笔的男生转笔的动作也停住了。

我的目光钉在那张崭新的公告上。指尖的刺痛陡然变得无比清晰,连带着胸腔里那颗沉寂的心擂鼓般重重砸了两下——砰!砰!

前五名。

保送。

清北核心学科。

那点被撕扯开的倒刺之下,隐隐渗出血丝的地方,像接通了微小电流,带着一种麻痹的刺痛。孤儿院的低矮平房、院长妈妈因关节风湿而变形的手指、高中三年每个用廉价的速溶咖啡强行撑开眼皮的凌晨……所有灰暗沉重的碎片,在“保送清北”四个字如同强光照射的巨大磁石,猛地吸附、凝聚成一个近乎炽白的希望核心!

身体内部某种沉睡了很久、近乎本能的东西倏然苏醒,挣破了所有喧嚣的嘈杂和冰冷的注视。

笔尖在演算纸上失控般重重划过,发出一声近乎刺耳的尖锐摩擦!留下一条深深的、带着决绝意味的墨痕。

视线越过书堆的缝隙,穿过被抽干空气的图书馆,死死钉在黑板下方电子时钟跳动的红色数字上。六点零七分!距离晚自习正式开始,还有五十三分钟。这宝贵的、无人的间隙!

身体已经在大脑发出完整指令前有了动作。手指紧紧攥住那本厚厚的《奥赛真题集》,粗糙的纸页边缘硌着掌心。起身时带动座椅在地面摩擦出短促刺耳的声响。一步,一步,尽可能悄无声息地掠过一排排安静的书桌,奔向通往楼下废弃旧实验楼的消防通道门——那是唯一没有覆盖全方位监控的区域。

脚步落在消防通道昏暗冰冷的楼梯平台上,发出空洞的回响。空气中漂浮着陈旧灰尘的味道。推开厚重的防火门,吱呀声在无人的廊道里被放大数倍。直奔走廊尽头那间几乎被人遗忘、窗户总是粘着一层厚厚灰尘的废弃储物小隔间。

拧开门把手。反锁。狭窄的空间里堆放着废弃的体育器材和旧课本,霉味混杂着灰尘扑面而来。逼仄。安全。

摊开厚重的书册,金属书架磨损过度的包边冰冷地抵着小臂内侧。泛黄书页上的字迹此刻像活了过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指令感。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搏动,挤压着每一次呼吸,血液奔涌的声音在耳膜里轰响。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危险的清醒。

笔尖在演算纸上疯狂地移动,沙沙声像战场前的磨刀霍霍。指尖上那点微不足道的伤口似乎不再刺痛,它融化在一种更宏大、更滚烫的渴望里——必须拿到那个名额,必须抓住这根仅有的、能彻底拔出身处泥潭的绳子!汗水再次从额角沁出,带着灼人的温度滚落,啪嗒一声轻响,晕开了纸面上一处刚写下的磁场微积分公式。

隔板门外,厚重、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皮鞋的硬底,敲在空旷走廊冰凉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极具穿透力的叩响。

笃。笃。笃。

规律,节奏均匀。每一步的间隔都像用尺子精准量过。是张校长巡查时特有的步调。

脚步声停在了这间废弃储物小隔间的门外。极近。

我的呼吸骤然屏住,连带着手下的笔也僵在那里。身体本能地蜷缩了一下,靠近门边的货架阴影。黑暗角落里堆积的废弃软垫散发出浓郁的灰尘气味,直冲鼻腔。

隔着一层薄薄的木板门缝隙,一丝极其微弱的光线透了进来。

张校长似乎只是在门外短暂停留了一下。很安静。只有布料摩擦的细微窸窣声——像是轻微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的下摆。

然后,那沉稳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笃。笃。笃。节奏没有任何变化。

方向……正朝着消防通道入口而去?他没有往喧闹的教学主楼方向折返?

心头那根紧绷的弦微微松懈下来一丝。笔尖无意识地在演算纸上点了一下,留下一个浓重的墨点。喉结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压抑着如鼓的心跳。准备重新埋首于那些艰涩的公式。

下一秒——

极其细微的、若有似无的轻响钻进耳朵。

像是什么非常轻盈的东西掉落在了灰尘累积的硬质地面上。来自门外张校长刚刚驻足的方位。

我屏住呼吸,极力竖起耳朵,试图捕捉门外残留的一切声响。走廊重新陷入彻底的死寂。只有远处主楼模糊传过来的微弱广播声,以及自己胸腔里过于沉重的心跳。

过了几秒。确认脚步声的确远离了,我才小心翼翼地松开紧攥着书的指节,身体微微前倾,脸几乎贴在那布满灰尘污迹的门板上,透过门板最下端那道微不可察的、不足半指宽的缝隙,极力向外窥视。

走廊顶灯昏暗的光线下,门口那片地面布满积年的灰尘污渍,像覆着一层深灰的绒毯。

就在那片脏污中央,靠近门槛外侧的地板上……

落着一小块显眼的白色。

那东西极其微小,边缘带着点不规则的锯齿。不像普通的纸片。很白,白的刺眼,与周围肮脏昏暗的环境形成巨大反差。

我盯着它,喉咙有些发干。指尖无意识地抠紧了门板上的裂缝,粗糙木屑刺进皮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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