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而略显破旧的屋内,因聚集了众人而显得有几分拥挤
吴老夫人端坐于屋内唯一的床榻上,虽连日奔波、风尘仆仆,但那份源自世家与岁月的雍容气度依旧未曾稍减
张临意依旧竖立在她身侧。老夫人目光扫过众人,在萧秋水身旁那张陌生却依稀与萧秋水有几分相似的年轻面孔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露出些许疑惑:“不知这位是……”
萧秋水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恭敬介绍
萧秋水“老夫人,这位是晚辈的胞妹,萧秋媃。得知晚辈此行艰难,特来相助。”
萧秋媃见三哥说完,随后又落落大方地上前一步,对着吴老夫人盈盈一福,声音清悦婉转,带着恰到好处的敬意
萧秋媃“晚辈萧秋媃,见过吴老夫人。三哥遇困,小妹理当尽力。久闻老夫人贤德,吴颉大将军更是忠肝义胆,护国安民的擎天之柱。今日有幸得见大将军的母亲,实乃秋媃之幸。”
这番话既表明了身份和来意,又巧妙地将敬意与吴老夫人的儿子、那位声名赫赫的将军联系起来,言辞得体,情意真挚
吴老夫人听罢,脸上的严肃神情不由地化开,露出一抹慈和的笑意,忍不住轻轻摇头,语气中带着赞许:“好伶俐的一张嘴,秋水,你这妹妹,当真不凡。”
萧秋水见妹妹应对得体,心中稍安,面上也露出一丝笑意
吴老夫人抬手示意:“都别站着了,地方简陋,委屈诸位,快请坐吧。”
众人这才纷纷落座。萧秋水拉着妹妹的手,在靠近门边的一张矮木椅上坐下。邓玉函和左丘超然坐在了吴老夫人对面的小凳上
康出渔则在吴老夫人床榻一侧的椅子上坐下,康劫生侍立父亲身侧。风朗不动声色地站在了康劫生稍后的阴影里,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屋内,最终,落在了吴老夫人床榻边那个不起眼的、半旧的蓝布包袱上
屋内众人心思各异,或聆听,或思索,都未曾注意到他这细微的异样
唐柔与唐方则安静地站在萧秋水那侧,形成一个隐隐的护卫姿态
待众人坐定,萧秋水不再耽搁,从袖中取出那份至关重要的密信,双手奉上

吴老夫人接过信,就着桌上微弱的油灯光线,仔细地看了起来。片刻后,她缓缓抬起头,将信纸轻轻放在身旁,目光扫过屋内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面孔,声音带着一丝感慨与庆幸:“好在秋水入凌凉镇带出信来。否则怕是要错失这次会合的消息。”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萧秋水脸上,那份对庇护她之人的关切溢于言表:“如今萧家如何了?”
萧秋水迎上老夫人担忧的目光,挺直脊背
萧秋水“等明日吴将军的兵马一到,我就去找江湖同道救援,回救萧家,请老夫人放心。”

他略一沉吟
萧秋水“我会算着时间的。”
吴老夫人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心,听着他那句“计算着时日”,心中百感交集。这些年,因这“天下英雄令”,她颠沛流离,亲眼见证了太多因贪欲而起的杀戮与背叛,也见过了太多无能为力的牺牲
此刻,她对眼前这些年轻人的勇气与担当既感欣慰,又忍不住为他们,为那个庇护她的萧家,深深担忧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饱含着世事无常的疲惫与最朴素的祈愿:“但愿如此。”
屋内一时沉默
“好了。”吴老夫人振作精神,语气恢复了平静:“咱们从萧家出来的人,也总算是聚齐了。”

一直静静聆听的唐柔此时上前半步,抱拳行礼,提出建议
唐柔“吴老夫人,信上说会合之地离此处不远,这天色已半,不如我们往那里出发吧。”
然而,坐在一旁的康出渔提出了不同看法:“既然不远,大家连日劳顿,不如先休整一下为好。”
他的建议着眼于众人的状态与行动的隐蔽性,亦有其道理
吴老夫人听着两方意见,沉思片刻,最终微微颔首,采纳了康出渔更为稳妥的建议:“好吧。”
决定已下,众人再无异议。紧张的气氛略略放松,但无人敢真正松懈
残破的院落中,几名浣花弟子正围着一个临时搭起的简易炉灶忙碌着,灶上架着一口小铁锅,里面煮着从屋内翻出的些许米粮熬成的薄粥,散发出久违的食物香气

这一路逃亡、潜伏,众人早已是饥肠辘辘。康劫生挽着袖子,正小心地将煮好的粥一碗碗盛出,分发给院中值守和休息的同门
院落一侧的长廊下,康出渔与萧秋水并肩而立,康出渔答应了萧秋水明日事后,他也会协助萧秋水求援,萧秋水感激不尽
屋内,油灯如豆。吴老夫人坐在床榻边缘,单手撑着额头,连日来的惊险逃亡与精神的高度紧绷,让她脸上写满了深深的疲惫。屋内其余几人或坐或立,低声交谈着,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老夫人难得的片刻安宁
萧秋媃悄悄从人群边退开,走到了屋内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她身上原本那件便于行动的深色衣裙,在来时穿越密林时,被树枝划破了一道不小的口子
她从自己随身携带的、不大的包袱里,取出一件叠得整齐的衣裙——一件质地柔软的淡黄色罗裙,裙摆和裙身绣着清雅别致的昙花纹样。她动作轻快地换好,那抹浅黄在昏暗的灯光下,为她增添了几分难得的柔和

她从角落走出来,正巧遇上与左丘超然结束闲聊的邓玉函
邓玉函的目光,几乎是在她出现的第一时间就牢牢锁定了她。看着她换上了与往日不同的衣裳,看着那熟悉的容颜在暖黄灯光与淡雅衣色的映衬下,仿佛又多了几分让他心动的柔美
他心口一热,几乎是下意识地,一个箭步就蹿到了萧秋媃面前
邓玉函“秋媃……”
萧秋媃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贴近弄得微微一怔,抬起清澈的眼眸,疑惑地看着他
萧秋媃“怎么了?玉函。”
邓玉函看着她那双眼睛,在心中反复咀嚼、翻滚了无数遍的话,此刻又忍不住涌了上来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担忧
邓玉函“秋媃,你……你别嫌我烦,我就是……就是放心不下你。”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认真
邓玉函“李沉舟……他对你,真的好吗?秋媃,我……我是真心的,真心里面掏出来的喜欢你,我邓玉函长这么大,从来、从来没有对任何女子动过这样的真情,只有你,只有你啊,我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还是想娶你。”
他又一次将那颗滚烫的心捧了出来,毫无保留
萧秋媃听着他这熟悉又执着的告白,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邓玉函的心意,也感念他的真诚,但有些界限,必须清晰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一旁找了个小凳坐下,然后才抬起头,看向依旧站在她面前、神情紧张的邓玉函,声音温和却坚定
萧秋媃“玉函,你的心意,我一直都明白,也很感激。”

她垂下眼眸,复又抬起,眼神平静
萧秋媃“只是,我已是有夫君之人。沉舟他……以前待我,或许确有不周之处,但如今,我们已将许多话都说开了。”
她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来解释那复杂的关系
萧秋媃“他……亦有他的难处,他的苦衷。”
苦衷……
邓玉函听到这个词,像被针扎了一下,低下头去,脸上写满了委屈与不甘。在他单纯炽热的情感逻辑里,所谓的“苦衷”不过是借口
他脑海中回想着关于权力帮围攻萧家的消息,越想越觉得萧秋媃是被蒙蔽了,是被那个心思深沉的男人用花言巧语欺骗了

他忍不住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神都是一股想要将她“唤醒”的冲动
邓玉函“秋媃,你怎么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李沉舟那个人,心思缜密,城府深不可测,算计起人来一套又一套,他或许就是故意说些好听的,用感情来迷惑你,好让你心甘情愿,来满足他更大的野心。”
萧秋媃垂下眼眸默不作声耐心的听着他的分析,邓玉函以为她听进去了,继续道:
邓玉函“他为什么要下令围攻萧家?为什么对天下英雄令志在必得?权力帮这些年行事如何霸道狠辣,你难道一点都没有耳闻吗?他……”
萧秋媃“玉函。”
萧秋媃打断了他,声音并不高,却清晰地截断了他后面所有未出口的、可能更加激烈的言辞
邓玉函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他怔怔地看着她

萧秋媃平静地与他对视,那双曾经盛满少女明媚爱恋的眼眸,此刻却很沉静,里面有一种经过世事磨砺后的通透与坚持
萧秋媃“我心中有数,自有分寸。”
邓玉函看着她这样的眼神,所有准备好的反驳与劝说,忽然都失去了力量,他明白了
五年前,她就是这般,心里一旦认定了什么,任凭旁人如何劝说,也难改变分毫。那时她认定李沉舟,即便受尽冷落,心中也始终给那人留着一席之地
可他不知道的是,如今的萧秋媃,心中的那份炽热情感早已在漫长的等待与失望中悄然冷却,只剩下余温与责任
李沉舟是她的夫君,是她女儿的父亲,更是她如今身份与立场所系

有些事,有些话,她必须亲自去问,亲自去听他的解释。她不希望两人之间再因猜忌与传言而筑起高墙,让误会越来越深
带着恨意活着,太累了
她已经经历过那种冷淡的日子,不想再重来一次
看着邓玉函眼中黯淡下去的光彩和那张写满失落与不解的脸,萧秋媃心中微软,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有些路,只能自己走;有些结,只能自己去解
几名浣花弟子将熬好的、热气腾腾的稀粥分碗盛好,小心翼翼地端进屋内,依次递给众人。奔波逃命,一碗简单的热粥,此刻也显得格外珍贵

吴老夫人接过弟子恭敬递上的粥碗,却没有立刻饮用。她目光温和地看向一直守护在自己身侧的张临意,将手中的粥碗先递了过去
这一路艰险,若非张临意拼死护持,她恐怕早已落入权力帮手中。这份主仆之情,历经生死,早已超越了寻常
张临意微微躬身,双手接过,吴老夫人这才拿起另一碗粥,看着碗中清澈寡淡的米汤,轻轻叹了口气
好在……明日就能见到吴颉了,这一路的颠沛流离,也总算是要到头了
唐方、唐柔姐弟,以及屋内其他几人,也都捧起了粥碗。有人迫不及待地喝了几口,有人只是小口啜饮,用食物驱散着身体的疲惫与寒意
萧秋媃心中有事,毫无胃口,只是将粥碗轻轻放在了身前的矮桌上
唯有左丘超然,他捧着粥碗,并未急于入口,而是习惯性地凑近碗边嗅了嗅。这一嗅,他脸色突变,一股极淡的、混合在米香之中几乎难以察觉的异味
左丘超然“别喝!”

左丘超然猛地抬头
左丘超然“这粥有问题!”
话音刚落,一直保持警惕的张临意反应最快,他手中那碗原本要递给老夫人的粥瞬间被他夺回,狠狠摔在地上,然而,他自己先前接过的那碗,却已在吴老夫人的坚持下,出于礼节抿了一小口
几乎是同时,张临意感到一股麻痹之力,自喉间迅速窜向四肢百骸,他闷哼一声,毫不犹豫,右手疾点自己胸前“膻中”、“巨阙”两处大穴,强行封住毒素蔓延的主要路径,但身形已是一个踉跄
屋内众人闻警,纷纷变色,唐方、唐柔、邓玉函等人立刻运气自查,果然感到一股酸软无力之感自腹中升起,迅速扩散,内力运转顿时滞涩不畅!他们慌忙或盘膝,或倚墙,试图运功逼毒

萧秋媃见状,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看到邓玉函、左丘超然等人瞬间脸色发白、额头冒汗,更是急得不行,她一口未喝,此刻尚是清醒,连忙朝着门外大喊
萧秋媃“三哥!快进来!出事了!”
院外长廊下,正与康出渔交谈的萧秋水,以及站在一旁的康劫生,闻声同时警觉地转头望去
也就在此时,门口一名负责警戒的浣花弟子忽然身体一软,无声无息地瘫倒在地,口鼻溢出黑血,竟是瞬间毒发身亡
萧秋水瞳孔一缩,再顾不上其他,身形如电,率先冲入屋内,他一眼扫去,只见唐方、唐柔、邓玉函、左丘超然,风朗等人皆是一脸痛苦,运功抗毒,而妹妹萧秋媃则焦急地站在一旁
萧秋水“媃媃!”
萧秋水第一反应便是扑到妹妹身边,急声询问

萧秋水“你有没有事?有没有喝粥?”
萧秋媃连连摇头,语速飞快
萧秋媃“我一口没喝!可是玉函他们……他们都中毒了!”
萧秋水闻言,心下稍安,目光立刻转向被张临意护在身后的吴老夫人。吴老夫人此刻已然站起,脸色虽有些发白,但眼神依旧镇定,只是看着屋内中毒的众人,眼中充满了惊怒与后怕
萧秋水“吴老夫人,您没事吧?”
萧秋水与萧秋媃同时凑近询问
吴老夫人摆了摆手,声音沉稳:“老身无碍,多亏临意机警,老身未曾入口。”

然而,就在这时,方才还站在萧秋水身旁、一脸“担忧”的康出渔,却缓步从门口走了进来。他脸上的焦急与凝重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得意、阴冷与如释重负的诡异笑容
他的儿子康劫生,也面无表情地跟在他身后,眼神冰冷地扫过屋内众人,哪里还有半分之前晚辈的谦恭模样
屋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对父子身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与警惕
康出渔仿佛很享受这种被注视的感觉,他悠然踱步,目光扫过那些因中毒而脸色难看、强行运功的年轻人们,语气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你们都中了软筋散,我看你们还能撑多久?”
吴老夫人与萧秋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疑惑与震怒,萧秋媃更是眼神一寒,伸手指向康出渔
萧秋媃“康出渔!你……你真卑鄙!”
邓玉函捂着闷痛的胸口,勉强抬起头,看着这位他一度尊敬的前辈,眼中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与不解
邓玉函“康叔叔……你……”
唐方冷哼一声,强忍着体内翻腾的毒素,眼神锐利

唐方“都什么时候了,还叫什么叔叔?!”
吴老夫人的目光也变得凌厉起来,紧盯着康出渔
萧秋水反而渐渐平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仿佛要穿透康出渔那层虚伪的皮囊,沉声问道
萧秋水“你可真会装啊,你是权力帮的人?”
康出渔闻言,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些年我为了替帮中解决麻烦,不得不爱惜自己的名声,日日如履薄冰,否则怎么会让你钻了空子。还推荐你做什么少掌门?”
他目光讥诮地看向萧秋水
提及“少掌门”之事,康劫生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怨恨,上前一步,指着萧秋水,咬牙切齿:“萧秋水!今日我非杀了你不可!以泄当日的心头之恨。”

中毒倚靠在墙边的唐柔,闻言强提一口气,怒视着康家父子
唐柔“你以为就你们二人,就能杀了我们所有人?”
“呵,”康出渔冷笑一声,撇过头去:“谁说就只有我们两个人的?”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心头皆是一凛,互相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目光
萧秋水与萧秋媃迅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更深的不安
就在这时——
萧秋水“小心!”
一声高亢刺耳的马匹嘶鸣,紧接着,是木板碎裂、茅草纷飞的巨大轰响
萧秋水反应极快,已本能地张开双臂,将身旁的萧秋媃紧紧护在怀里,向一旁疾扑
众人骇然抬头,只见头顶的茅草屋顶轰然破开一个大洞,一道黑影从天而降,那竟是一个全身包裹在黑色劲装中、面蒙黑巾的魁梧骑士,他胯下一匹神骏的黑马,四蹄腾空,马蹄裹着破布,落地时竟无声无息,唯有巨大的冲击力将地面震得尘土飞扬
那蒙面骑士手中,赫然握着一杆乌沉沉的丈二长枪,人马刚一落地,长枪朝着人群最密集处猛地一个横扫千军
萧秋媃“是‘铁骑神魔’阎鬼鬼!”
萧秋媃曾在权力帮中听说过此人凶名,此刻惊愕出声
众人闻声,无不悚然,这阎鬼鬼乃是权力帮中凶名赫赫的煞星,最擅骑战冲杀,力大无穷
“带老夫人先走!”张临意虽然中毒,行动已受影响,但忠诚与职责让他爆发出最后的力气,猛地抽出腰间长剑,不顾一切地拦在了那匹恐怖的黑马之前,对着萧秋水等人嘶声吼道,“我来挡住他们!”
萧秋水“好!”
萧秋水当机立断,知道此刻绝不可恋战。他一把拉住萧秋媃,对唐方、唐柔疾声道
萧秋水“保护吴老夫人!跟我走!”
唐柔与唐方强忍毒素带来的眩晕与无力,一左一右搀扶住吴老夫人。萧秋水护着萧秋媃,率先朝着未被堵死的侧门冲去,邓玉函与左丘超然,还有风朗咬紧牙关,也踉跄着跟上
屋内顿时一片混乱,阎鬼鬼见目标欲逃,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一夹马腹,那匹训练有素的黑马立刻人立而起,随即四蹄翻飞,朝着萧秋水等人逃跑的方向狂追而去,长枪所向,桌椅板凳瞬间化为齑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