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帮,李沉舟的寝居内,药味尚未完全散去
李沉舟盘膝坐于床榻之上,双目微阖,周身气息沉凝,正以内力缓缓梳理着因毒发而紊乱的经脉。他脸色虽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份因痛苦而生的纠结已然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内敛的虚弱
寝居外,小院之中
赵师容怀中抱着不安扭动的绾绾,正柔声哄着
赵师容“绾绾乖,不哭不哭,爹爹在休息呢,我们小声一点好不好?”
她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屋内疗伤的人
然而绾绾哪里懂得这些?
她小嘴一扁,金豆子似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哭得更加伤心,在赵师容怀里蹬着小腿,奶声奶气却异常执着地哭喊着
李绾绾“娘亲……要娘亲……呜呜……娘亲……”
任凭赵师容如何温言软语,拿玩具逗弄,甚至许下各种承诺,绾绾依旧哭闹不休,一张小脸哭得通红,只是不停地要找萧秋媃

屋内的李沉舟,五感何其敏锐。即使隔着房门,女儿那一声声带着委屈与依赖的哭泣,依然如同细针般,清晰地刺入他的耳中,也刺在他本就因担忧而悬着的心上
他缓缓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对女儿的心疼,也有对萧秋媃下落不明的焦灼,更有身为人父却无法安抚幼女的无力
他不再继续打坐,动作略显迟缓却沉稳地穿上鞋履,站起身,走到门前,伸手拉开了房门
他微微眯了眯眼,目光落在院中抱着哭泣女儿的赵师容身上。赵师容见他出来,脸上掠过一丝歉意与担忧
李沉舟“抱她进来吧。”
赵师容依言抱着依旧抽噎的绾绾走进屋内
赵师容“绾绾一直在哭,怎么哄也哄不好。”
赵师容的眉目透着忧色
一见到李沉舟,绾绾像是找到了更大的靠山,哭声更响亮了,伸出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朝着李沉舟的方向挣动
李绾绾“爹爹……抱……要娘亲……”
李沉舟小心地从赵师容手中接过女儿,那小小的、温软的身体入怀,带着泪水的湿意。女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埋在他颈窝,滚烫的眼泪濡湿了他的衣襟,也烫得他心头发酸
他心里愁绪万千,萧秋媃一日不归,这份担忧便一日不散

但面对哭得可怜的女儿,他只能强压下所有情绪,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声音努力放得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平日罕见的、刻意板起的严肃
李沉舟“绾绾,不哭了。再哭,娘亲知道了要生气,一生气……就更不回来了。”
这话与其说是哄,不如说带着一丝无奈的“威胁”。他拍了拍绾绾的后背继续安抚道
李沉舟“娘亲过些日子就回来了,但是绾绾要听话。”
绾绾听懂了,哭声果然小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撇着小嘴,委屈巴巴地看着李沉舟,那副小模样,看得李沉舟心头又是一软,什么严肃都装不下去了,只剩下满满的心疼
他不再多言,抱着女儿走到床边坐下,让她安稳地坐在自己腿上,用指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赵师容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这父女二人。看着李沉舟那向来冷若冰霜的面容上,此刻只为怀中幼女流露出的疼惜与温柔,她眼中也不由自主地漫上温柔的笑意
李沉舟一边轻抚着女儿柔软的发顶,一边低声哄道
李沉舟“绾绾乖,不哭。一会儿让晚秋小姨带你出去玩,给你买你最爱的绿豆糕,好不好?”
“绿豆糕”三个字仿佛有奇效。绾绾抽噎声彻底停了,乌溜溜还挂着泪珠的大眼睛眨了眨,里面闪过一丝亮光
她仰着小脸,看着爹爹,似乎是在确认
李沉舟对她肯定地点了点头
绾绾终于破涕为笑,虽然笑容还带着泪痕,却用力地点了点小脑袋,奶声奶气地应道
李绾绾“嗯!”
赵师容见状,忍不住轻笑出声
赵师容“还是你有办法。”
李沉舟抬起头,望了赵师容一眼。四目相对,无需多言,彼此眼中的担忧与牵挂都心照不宣
他唇角微微牵动,似乎也想回以一个宽慰的笑容,但那笑意终究未能完全展开,便又化作了深沉的叹息,隐没在眼底
他重新低下头,大手温柔地、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发丝,仿佛这简单的动作,能给他自己也带来些许安宁
绾绾依偎在父亲怀里,渐渐安静下来,小手无意识地抓着他的衣襟,仿佛那是此刻最安全的港湾

浣花别院正厅内
萧易人、萧开雁、萧雪鱼三人将连日来调查所得,关于“行军丹”炼制、村民被逼试药惨状、以及那指向权力帮的“鼎纹令牌”线索,一一向南宫小意详尽道来

听完所有叙述,南宫小意沉默了许久。她垂下眼帘,思索片刻终于,她抬起眼,目光落在萧易人凝重的脸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说出了那个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怯懦,却不得不考虑的建议
南宫小意“易人……我看,要不……还是算了吧。”
萧易人闻言,抬起头,眼中充满了不解与愕然,直直地望向她
南宫小意避开他的目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冷静客观一些,解释道
南宫小意“如今江湖上,谁敢轻易地得罪权力帮?这在追下去难免会引火烧身的。”
一直在地上来回踱步、试图理清思路的萧开雁,闻声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眉头紧锁地看向南宫小意,脸上写满了不认同
萧易人坐在椅子上,双手紧握成拳,抵在膝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垂下眼眸,盯着地面某处虚无的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南宫小意的话,并非全无道理。浣花剑派虽也是武林名门,但与如日中天、行事狠辣果决的权力帮相比,实力差距悬殊。为一个偏远村落之事,与这样的庞然大物正面冲突,是否值得?是否……明智?

萧雪鱼静静地坐在萧易人身侧,见大哥沉默也出口说道:
萧雪鱼“可大哥来此,正是因为萧家有责任查清真相,岂能遇难则退?”
南宫小意听了,脸上闪过一丝惭愧与挣扎,她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理解萧雪鱼的立场,但担忧并未减少
南宫小意“可是量力而为也不是错呀?我们自当以江湖之事为己任,可这毕竟是权力帮啊。”
厅内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每个人都在心中反复掂量着“道义”与“存续”这两副沉甸甸的担子
就在这时,一直在旁边皱眉苦思的萧开雁,眼睛忽然一亮
萧开雁“大哥。”

萧开雁看向萧易人,语气带着建议的意味
萧开雁“要不然还是问下爹吧。”
萧易人闻言,紧锁的眉头微微一动。他抬起眼,看向萧开雁,又缓缓扫过萧雪鱼和南宫小意,沉声道
萧易人“行军丹事关重大,轻易树敌只会对浣花不利,那你即可飞鸽传书回浣花,跟爹商议之后再做定夺吧。”
萧开雁点了点头,随后立刻转身大步离去,准备书写密信
厅内,又只剩下萧易人、萧雪鱼与南宫小意三人。眉宇间的凝重并未因做出决定而消散。萧雪鱼静坐在一旁,目光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南宫小意则微微松了口气,但看到萧易人眉间的沉郁,心头又涌上另一层担忧

夜色深沉,一轮孤月高悬,一处偏僻寂静的小院落。院子不大,土墙斑驳,透着几分破败,唯有两个角落立着的浣花弟子身影,为这荒凉之地添了几分肃穆的守护
萧秋水一行人踏着月色来到院口。两名守夜弟子见到来人,立刻抱拳躬身,低声道:“三少爷!”
萧秋水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他们疲惫却依旧警惕的面容,声音放轻
萧秋水“兄弟们都还好吗?”
唐柔“秋水!”
邓玉函“老大!”
左丘超然“老大!”
话音未落,院内便传来几声压抑着激动的呼唤
只见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邓玉函、唐柔、左丘超然三人快步迎了出来。邓玉函走在最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如释重负与焦急
邓玉函“你可算来了,你知不知道……”

他话说到一半,目光越过萧秋水,猛地落在了他身旁那道纤细的身影上,后面的话便卡在了喉咙里
左丘超然眼睛睁大,有些不确定地低呼
左丘超然“秋……秋媃姐?”
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萧秋媃站在兄长身侧,月光勾勒出她清丽的轮廓。她对着三位昔年旧友,缓缓扬起一个温和而略带疏离的微笑,轻声问候
萧秋媃“玉函,唐柔,左丘,许久不见,你们都还好吗?”
唐柔最先从惊讶中恢复过来,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在萧秋媃身上停留一瞬,又转向萧秋水
唐柔“我们都好。没想到……秋媃你也知道此处的消息了。”
而邓玉函,却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他看着眼前这张日思夜想、却又以为此生难再如此近距离相见的容颜,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又酸又胀
五年了,她嫁入权力帮,成了李沉舟的妾室,与他已是云泥之别

他以为自己早已将那份少年懵懂的倾慕深埋心底,可此刻再见,那汹涌的情愫,瞬间冲垮了所有自以为是的伪装
他眼中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水光,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一步跨到萧秋媃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语无伦次
邓玉函“秋媃姐!真的是你!这么长时间了……我、我……”
他吸了吸鼻子,努力想表达什么
邓玉函“我快想死你了!”
萧秋媃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一怔,刚想开口说些什么,邓玉函却像是生怕她误会或拒绝,急急地打断,竹筒倒豆子般说道
邓玉函“秋媃!我都听说了!那个李沉舟,他对你不好是不是?你是不是受不了了才跑出来的?你别怕!要是……要是你不想跟他过了,你、你找我!我……我还愿意娶你!真的!我一直都……”
这番直白到近乎莽撞的“告白”,在如此紧张严肃的氛围下显得格外突兀
萧秋媃先是愣住,随即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容里没有嘲弄,只有一丝久违的、面对故友时才有的轻松与无奈

一旁的萧秋水听得额角直跳,一阵无语,忍不住上前,一把将黏在妹妹身边的邓玉函扒拉开,没好气地低斥道
萧秋水“去去去!邓玉函,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又想占我妹妹便宜是不是?聊正事!聊正事要紧!”
萧秋媃被兄长护在身后,看着邓玉函那副被推开后依旧眼巴巴望着自己的模样,心中微软,笑着对萧秋水道

萧秋媃“哥,没事的。玉函心性纯良,待人赤诚,将来能嫁给他的人,一定很有福气。”
她这话说得巧妙,既肯定了邓玉函的为人,又不动声色地划清了界限,将那份炽热的表白轻轻推远
邓玉函被她这么一说,满腔的热切顿时像被戳破的气球,瘪了下去,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他深吸一口气,将话题拉回正轨,他指了指院落周围
邓玉函“我们发现凌凉镇被权力帮给占了,只好找了这个破宅落脚,我还担心你找不到呢。”
唐柔在旁边笑了笑说着
唐柔“我就说了,秋水肯定不会错过我的记号。”
萧秋水收敛了神色,点头道
萧秋水“我从同福客栈拿到了信,得立马去见吴老夫人,现在就走。”
就在众人准备动身之际,院外不远处又传来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秋水!”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康出渔带着儿子康劫生,正从院墙的阴影处快步走来。康出渔目光锐利,一眼就看到了萧秋水身侧的萧秋媃,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恢复平静,颔首道:“秋媃竟然也在此处。”
萧秋媃见到长辈,立刻敛衽,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声音温婉
萧秋媃“康叔叔安好。”
康出渔摆了摆手,算是回礼,目光随即转向萧秋水,语气带着几分歉意与凝重:“我跟劫生才寻到这里,耽搁了。”
萧秋水连忙拱手回礼,当下,众人不再寒暄。萧秋水、萧秋媃、风朗、唐方,加上邓玉函、唐柔、左丘超然,以及刚到的康出渔父子,一行人略作整顿,便由引路的唐柔和知晓内情的萧秋水带头进了院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