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权力帮,东厢房
萧秋媃在床榻上辗转反侧,锦被柔软,却暖不透她冰凉的心。白日里赵师容的劝慰犹在耳边,可李沉舟那决绝离去的冰冷背影,和他一次次推开自己的话语,却像梦魇般在脑海中反复盘旋
她终究是睡不着了
猛地掀开被子,她赤着脚走到窗边,用力推开了雕花木窗。夜风带着凉意瞬间涌入,吹动了她单薄的寝衣和散落的青丝
她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环抱住自己微凉的手臂,仰起头,怔怔地望着窗外那一轮孤悬的明月。月光清冷如霜,洒在她苍白忧郁的脸上,更添了几分凄迷。满腹的愁绪无处排遣,只能对着这亘古不变的月亮,默默思念那个让她欢喜让她忧的男人
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可有一瞬间……会想起她?
皇宫,某处僻静的宫苑露台

李沉舟负手立于汉白玉栏杆前,同样未眠。他拒绝了宫内安排的奢华寝殿,只寻了这处清净之地。身上那“缠绵蚀骨散”的毒性正在缓慢发作,带来阵阵隐痛与寒意,但他早已习惯,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他抬起头,深邃的目光穿透这宫廷的重重檐角,落在了天幕上那轮与宫外并无不同的明月上
月华如水,公平地倾泻在繁华的京都,也笼罩着寂寥的深宫。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一轮冷月,和他这个被囚于金笼、身不由己的……孤家寡人
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感,如同夜色般将他紧紧包裹。这皇城的繁华与他无关,这里的“亲人”视他如仇寇。他就像这轮月亮,看似高悬天际,清辉遍洒,实则冰冷孤绝,与周遭的一切都隔着无法跨越的距离
然而,就在这片冰冷的孤寂之中,一个娇俏却带着倔强的身影,却不合时宜地、固执地闯入了他的脑海——
那个傻丫头……现在怎么样了?
这个念头来得毫无征兆,却异常清晰
他想起她含泪质问时通红的眼眶,想起她不顾伤势跑到码头寻他时的固执,想起她说着“要把他心捂热”时的决绝……还有她坐在莲池边,白衣胜雪,清唱《采莲曲》时,那易碎而又动人的模样
心底那处最坚硬的冰层,似乎因这突如其来的思念,而悄然裂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一丝陌生的、带着暖意的牵绊,悄然萦绕上心头,与他此刻身体的寒冷和环境的冰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下意识地蹙了蹙眉,似乎想将这扰人的思绪驱散。他本该心硬如铁,不该为任何人牵动心神,尤其是……她
可是,那抹白色的、带着哀愁与炽热的身影,却如同烙印,在他冰冷的心湖上投下了一抹挥之不去的倒影
他依旧望着那轮孤月,但眼神却不再如之前那般空洞,而是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天上只有一轮月亮,人间却有一个让他开始感到……不再那么孤寂的“麻烦”
而远在权力帮的萧秋媃,似乎心有所感,望着同一轮明月,轻轻打了个寒颤,将身子蜷缩得更紧了些。夜风吹过,不知带去的是谁的思念,又是谁的叹息
晌午的阳光有些刺眼,懒洋洋地洒在东厢房的小院里。晚秋正拿着花剪,一丝不苟地修剪着角落里那几株略显凌乱的花草,动作精准而安静,如同她的人一样

牡丹则拿着一把大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青石板路上的落叶。可她心里憋着一股气,越想越替自家小姐不值,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重,最后干脆把扫把往地上一扔,发出“哐当”一声闷响
晚秋修剪花枝的手微微一顿,抬起清冷的眼眸,看向气鼓鼓的牡丹,虽未开口,但眼神里带着询问
牡丹双手叉腰,胸口起伏,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对着晚秋抱怨道
牡丹“李帮主他……他也太过分了!这都多少天了?对小姐不闻不问,冷得像块冰!小姐那么好的人,怎么就……怎么就偏偏看上他了呢?”
她越说越激动,小脸涨得通红
牡丹“要是换作我是小姐,受了这样的委屈,早就……早就收拾包袱回萧家了!何必在这里看人脸色,受这份窝囊气!真不知道小姐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她替萧秋媃感到深深的不平和委屈
晚秋静静地听着牡丹的抱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附和,也没有反驳。她只是重新低下头,继续着手上的工作,锋利的剪刀精准地剪掉了一截多余的枝桠,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她跟在帮主身边多年,从尸山血海中走出,见识过太多旁人无法触及的隐秘与沉重。她或许不是最懂男女之情的人,但她绝对是权力帮里,少数几个能窥见李沉舟那冰封外表下,隐藏着何等惊涛骇浪与身不由己的人
她了解帮主的过去,了解他每一步行走在怎样的刀尖之上,更了解他肩上扛着的、足以压垮任何人的重担与危险。他的冷漠,他的推开,在某些时候,或许……真的是一种别无选择的保护
只是这种“保护”,太过冰冷,太过伤人,如同双刃剑,伤了她想保护的人,也反噬着他自己
但这些话,晚秋不会对牡丹说。她只是沉默地、专注地修剪着花草,将所有的了然与复杂心绪,都掩藏在了那副万年不变的冷峻面孔之下。有些事,知道就好,无需多言。而帮主的心思,更不是她们这些做下属的能够妄加揣测和置喙的。她只需要执行命令,保护好萧姨娘,便是尽了自己的职责

两日后,午后时分,李沉舟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权力帮总坛大门外
他依旧是那身墨袍,白发一丝不苟,但细看之下,便能发现他脸色较之离开时更为苍白,唇色也淡了几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疲惫与阴郁,只是被他强行用意志力压制着,维持着表面的冷硬
早已收到消息的赵师容,拉着同样翘首以盼的萧秋媃快步迎了出来
赵师容“沉舟!”
萧秋媃“夫君!”
两人几乎同时唤出声
萧秋媃一看到李沉舟那明显不佳的脸色,心立刻揪了起来,也顾不得他平日的冷淡,心急如焚地就跑了过去,伸手想要扶住他,眼底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与急切
萧秋媃“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路上累着了?还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李沉舟却像是被什么烫到一般,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猛地挥开了她伸过来的手,他的手劲并不算大,但那拒绝的姿态却冰冷而决绝

萧秋媃的手僵在半空,整个人都愣住了。她看着李沉舟那疏离的侧脸,看着他甚至没有看向自己的目光,一股巨大的委屈和失落瞬间淹没了她,眼底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浓浓的落寞与无措。他……还是这样厌恶她的触碰吗?
赵师容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暗叹,连忙上前一步,扶住李沉舟的另一只手臂,语气温柔而带着关切
赵师容“沉舟,你回来了。先进去歇息吧,我让人准备些热汤……”
然而,李沉舟此刻体内毒性未消,连日来的精神紧绷与身体不适让他心绪极为烦躁,只想独自静处,强行压制那翻涌的气血。他甚至连赵师容的关心也无心回应,微微用力,将手臂从她手中抽了回来
李沉舟“不必。”
他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明显的疲惫与拒人千里的冷意
说完,他不再看身旁的两位女子,迈着略显沉重却依旧固执的步子,径直越过她们,朝着自己的寝殿方向走去,将那两道饱含担忧与失落的视线,无情地抛在了身后
赵师容伸出的手缓缓落下,看着李沉舟独自离去的、透着孤寂与倔强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她转过头,与身旁眼眶微红、怔怔望着李沉舟消失方向的萧秋媃对视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担忧,以及一丝被如此直白拒绝后的黯然
赵师容轻轻拍了拍萧秋媃的手背,无声地给予安慰,却也明白,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李沉舟的心门,似乎比以往关得更紧了
李沉舟回到书房,反手便将门闩落下,将那纷扰的关切与探究尽数隔绝在外。他踉跄一步,强撑的冷硬瞬间瓦解,扶住冰冷的桌面才稳住身形。体内那“缠绵蚀骨散”的毒性因他连日强压和旅途劳顿,此刻正隐隐躁动,如同冰针在经脉中游走,带来阵阵蚀骨的寒意与滞涩感
他盘膝坐于榻上,强迫自己凝神静气,运转体内那精纯却同样带着寒意的内力,试图引导、化解那深入骨髓的毒素。墨袍下的身躯微微紧绷,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与他一头胜雪的白发形成鲜明对比
门外,赵师容轻盈的脚步声走近。她在门前驻足,抬起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敲响了房门
赵师容“沉舟。”
她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贯的温柔,却比平日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赵师容“你这次回来,心情似乎很不好。若是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说,莫要一个人闷在心里。”
她的声音温柔,试图想吹散门内凝结的寒意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
李沉舟紧闭双目,眉头深锁,仿佛连她的声音也一并隔绝在了心神之外。他并非不信任赵师容,只是此刻,他身心俱疲,那来自皇宫的压抑、身体的痛楚以及内心深处不愿示人的脆弱,都让他只想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独自舔舐伤口,不愿让任何人,尤其是最亲近的人,看到他这般狼狈的模样
赵师容在门外等了片刻,听着里面毫无动静,唯有那几乎微不可察的、因内力运转而产生的细微气流变化,让她知道他在里面,只是不愿回应
她了解他。深知他性子里的孤拐与倔强,越是难受,越是沉默,越是将自己藏得深
她沉吟片刻,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赵师容“罢了……”
她对着紧闭的房门,轻声自语,语气里充满了无奈与心疼
赵师容“你既不想说,我便不扰你了。你自己……静静也好。”
她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仿佛能透过厚重的门板,感受到里面那人正在承受的孤寂与痛苦。最终,她还是转身,步履轻轻地离开了,将那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留给了书房内独自运功疗伤、与体内毒素和心中阴霾抗争的李沉舟
她知道,有些关,只能他自己过。她能做的,便是在不远处,默默守候,等他愿意开门的那一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