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摆在精致的小桌上,粥品小菜还冒着热气,但萧秋媃只是怔怔地坐着,眼神空洞,筷子动也未动
赵师容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暗叹。她拿起一个白水煮蛋,仔细地剥好,递到萧秋媃嘴边,柔声道
赵师容“秋媃,多少吃一点,空着肚子伤身子。”
萧秋媃却像是没听见,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递到嘴边的鸡蛋毫无反应
赵师容无奈,只得将鸡蛋放下,伸出手,轻轻握住萧秋媃冰凉的手,声音放得更柔,带着抚慰的力度
赵师容“别想那么多了,沉舟他做事有分寸,定会平安归来的。你若是把自己熬坏了,他回来见了,岂不是更要心疼?”
然而,这番劝慰如同石沉大海,萧秋媃依旧神游天外,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隔绝开来
赵师容看着她这油盐不进的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柔和的光。她对待萧秋媃,竟像是当年哄年幼的李疏影一般。她清了清嗓子,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这凝滞的气氛
赵师容“秋媃,姐姐给你讲个笑话好不好?以前疏影那丫头不开心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哄她的。”
她不等萧秋媃回应,便自顾自地讲了起来,是一个并不算高明,甚至有些老套的冷笑话
讲完后,赵师容自己都觉得有点傻气,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地看向萧秋媃

萧秋媃终于有了反应。她缓缓抬起头,望向赵师容。看着赵师容那带着几分笨拙的关切和期待的眼神,她原本沉重的心,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
虽然心里依旧沉甸甸的,半点想笑的意思都没有,但嘴角却不受控制地,极其勉强地向上牵动了一下,扯出了一个微不可察的、苦涩的弧度
赵师容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哪怕只是一个极其细微的笑容,也足以让她松了口气,心中微喜。她连忙将那个剥好的鸡蛋再次递过去
赵师容“笑了就好,快,把这个吃了。”
萧秋媃这次没有拒绝,默默地接过了鸡蛋,握在手里,却并没有吃
她低着头,看着掌心中那颗光滑洁白的鸡蛋,沉默了半晌,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带着浓浓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萧秋媃“师容姐姐……我不明白。”
赵师容微微一怔
赵师容“不明白什么?”
萧秋媃“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萧秋媃抬起头,眼中充满了真挚的不解

萧秋媃“我是……我是嫁进来,分走……分走夫君注意的人。你难道……一点都不在意吗?”
赵师容闻言,愣了一下,随即低下头,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过了一会儿,她才重新抬起头,目光温柔地看向萧秋媃,唇边带着回忆的浅笑
赵师容“记得你刚来权力帮养伤的时候,身子还虚弱得很,坐在床边,小小的一团。我第一次见你,你就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怯生生地对我说‘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柔和

赵师容“后来相处那两个月,见你性子乖巧,心地纯善,又聪慧伶俐,我是打心眼里喜欢你。”
她的目光坦诚而温暖
赵师容“你对沉舟的那份真心,不顾一切的热忱,我都看在眼里。这世上,能如此待他的人,不多。”
说到这里,赵师容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超脱和豁达
赵师容“我嘛……或许不像外面那些善妒的妇人。我的心里,自然是盼着沉舟好的。他……他其实过得很苦,心里压着太多事。若你能让他开心些,让他那冰冷的心暖和一点,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又怎会心生妒忌?”
她将话题引回李沉舟身上,语气带着劝解和疼惜
赵师容“沉舟他……有时候说话是冷硬了些,行事也看似不近人情。但他对你,未必就如表面那般无情。他肩上的担子太重,要走的路太险,他推开你……或许,正是他另一种方式的保护。他怕你受到伤害,怕你卷入这江湖的是非,步上……步上我的后尘。”
萧秋媃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只是低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不再神游天外,而是耐心地、专注地听着赵师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试图从那温和的语调中,剖析出李沉舟那冰冷外表下,可能隐藏的、她从未窥见的一丝真心。手中的鸡蛋,被她无意识地越握越紧

赵师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种恳切,她望着萧秋媃,眼神真诚
赵师容“秋媃,姐姐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多给沉舟一点点爱,多一点耐心。”
她顿了顿,眼中流露出一丝对李沉舟过往的心疼
赵师容“他这个人,从小到大,得到的爱太少了,少到他几乎已经忘了被爱是什么感觉,也不明白该如何去爱别人。他的冷漠,他的推开,有时候并非本意,只是他……不懂得,也不会表达。”
她轻轻拍了拍萧秋媃的手背,语气带着安抚和承诺
赵师容“至于沉舟那边,你放心,姐姐会尽量多劝劝他,让他明白你的好,你的真心。你们之间,总需要有人先多走一步,是不是?”
萧秋媃听着赵师容的话,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了下来。可她的心里,却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层层疑惑的涟漪
多给他一点爱?
她给得还不够多吗?她几乎是将自己整颗心都掏出来,不顾一切地捧到他面前了
而赵师容所说的,李沉舟一次次推开她,是为了她好?是另一种方式的保护?

这个说法,像是一层薄纱,试图去掩盖那冰冷的现实,却让她感到更加迷茫和不确定。若真是保护,为何他的眼神那般决绝,话语那般伤人?若真是为她好,为何连一丝温情和希望都不肯给予?
她分辨不出,这究竟是赵师容善意的安慰,还是李沉舟冰冷行为背后,那微乎其微的一丝可能性
见萧秋媃依旧神情恍惚,赵师容知道她心结未解,但能点头已是进步。她不再多言,只是又温声劝道
赵师容“好了,先不想那些了,快些用膳吧,粥都要凉了。身子是自己的,无论如何都得顾好。”
这一次,萧秋媃没有再固执。她拿起搁置许久的筷子,默默地、小口地开始吃了起来。只是那动作显得有些机械,眼神也依旧飘忽,显然心思并未完全收回
她在咀嚼的,不仅仅是食物,还有赵师容那番恳切的话语,以及李沉舟那令人费解的、冰冷的“保护”。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她至少,愿意为了那一点点渺茫的希望,先照顾好自己
夜色中的皇宫,灯火辉煌却透着一股森然寒意。在一处僻静却极尽奢华的偏殿内,一场仅有两人参与的宴席正在进行
当今天子,姓李名寰,身着明黄常服,坐于主位。他面容俊朗,眉眼间与李沉舟有几分依稀的相似,但气质却截然不同,带着九五之尊的雍容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他脸上挂着看似亲和的笑意,举杯向坐在下首的李沉舟示意
“沉舟,你我兄弟许久未见,今日难得一聚,定要好好叙叙旧才是。” 李寰声音温和,言语间仿佛真有着兄弟情谊
然而,他那双看似带笑的眼眸深处,却藏着一丝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介怀与忌惮。这皇位本应是嫡长子的,即便李沉舟因“不祥”被逐,那头刺目的白发和其母后曾经的尊位,始终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李沉舟一身墨袍,白发如雪,与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格格不入。他面色冷峻,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对于眼前这位“皇弟”虚伪的热情,没有任何回应,甚至连眼皮都未曾多抬一下。他心中清明如镜,所谓的“叙旧”,不过是又一次例行公事的毒药赐予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那杯斟满的御酒上,酒液澄澈,香气醇厚,内里却不知掺了多少能让人内力滞涩、经脉受损、却不会立刻致命的“缠绵蚀骨散”
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未等李寰说完那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便径直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喝下的不是穿肠毒药,而是寻常茶水
李寰见他如此,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快意,面上却故作埋怨,带着几分亲昵的责怪道:“沉舟,你这性子还是这般急。朕还未曾与你共饮,你怎么就先喝了?真是不给朕面子。”
李沉舟放下酒杯,依旧沉默,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李寰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拿起玉箸,亲自为李沉舟布菜,语气轻松地说起一些朝野趣闻、民间轶事,试图营造出一种兄弟和睦的假象
李沉舟闭上眼睛,似在养神,又似在忍耐。他并未完全隔绝外界的声音,偶尔在李寰话语停歇时,会极其简短地、不带任何感情地附和一两声“嗯”或“是吗”,算是给了这位皇帝陛下最基本的脸面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这对貌合神离的“兄弟”。李沉舟心中冷笑,叙旧?他们之间何来旧可叙?他的母后,当年的先皇后,与如今高坐太后之位的贤妃(李寰生母)势同水火。母后在失宠与被幽禁的凄苦中早早离世,而贤妃却母凭子贵,登上了太后宝座
李寰如今用这种不死不活的毒药吊着他,每月召他入宫“叙旧”,美其名曰“关怀”,实则不过是替他那高高在上的母后,持续不断地折磨、钳制他这个先皇后留下的“余孽”罢了
一声“沉舟”,早已割断了所有血脉亲缘,只剩下冰冷的算计与刻骨的提防。这场宴席,从始至终,都只是一场心照不宣的、缓慢的凌迟
李沉舟承受着体内逐渐蔓延开的阴寒毒性,面上一片漠然,唯有那紧握在袖中、指节微微发白的手,泄露了他此刻正承受的痛苦与那深埋心底的、永不磨灭的恨意
李寰放下玉箸,用锦帕擦了擦嘴角,看似随意地开口道:“沉舟啊,你我兄弟难得一见,不若就在宫中住上两日,也好让朕多尽尽地主之谊,我们兄弟二人也能多说说话。”
这话听着是商量,语气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李沉舟眼皮都未抬,只是淡漠地回了一个字
李沉舟“好。”
他心知肚明,拒绝毫无意义,只会引来更多麻烦。他也清楚,这两日留宿宫中,恐怕每一顿膳食,每一盏茶水,都会如眼前这杯酒一般,掺杂着那令人经脉滞涩、内力受损的“缠绵蚀骨散”。对此,他早已习惯,如同习惯这宫中的虚伪与冰冷
李寰见他应允,脸上笑意更深了几分,仿佛真的因为兄弟能多相处而高兴。他话锋一转,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趣事,带着几分探究的语气说道:
“说起来,朕虽身处深宫,不理江湖琐事,但关于沉舟你的消息,朕还是颇为关注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李沉舟那张冷峻的脸上,“听说你新纳了一房妾室,是浣花剑派萧西楼的女儿?传闻此女冰肌玉骨,姿容绝世,更是萧家上下最为宠爱的明珠。朕倒是有些好奇,究竟是怎样的绝色,竟能让你点头,纳入府中?”
李寰的话语带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对属下私事的窥探欲,看似闲聊,实则暗藏机锋。他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女子,能打破李沉舟那万年冰封的态度,甚至不惜以妾室身份嫁入权力帮
李沉舟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向李寰,语气疏离而礼貌,却带着不容商榷的坚决:
李沉舟“陛下日理万机,区区一介江湖女子,蒲柳之姿,不值一提,更不敢劳动圣驾挂念。见她,就不必了。”
他直接回绝了李寰想见萧秋媃的念头,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李寰被他这般干脆地拒绝,也不生气,反而像是早已料到般,无奈地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戏谑:“你啊,还是这般护得紧。朕不过是好奇想见见,难道还能将她纳入后宫不成?瞧你这紧张的样子。”
李沉舟垂下眼眸,懒得再去分辨他话语里有几分真几分假,更懒得去揣测他那句“纳入后宫”是玩笑还是有意试探。帝王心术,深不可测。他只知道,绝不能让萧秋媃与这皇宫、与眼前这位心思难测的皇帝产生任何瓜葛。那无疑是将她推向更危险的境地
他不再接话,只是沉默地端起内侍重新斟满的、必然又加了“料”的酒,再次一饮而尽。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来结束这个令他心生警惕的话题。体内的寒意似乎又加重了一分,但他眉宇间的冷冽,却比这宫中的夜,更加深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