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深夜亲临乾元宫偏殿,亲手为林才人喂药,甚至为其拂去唇边药渍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毒蜂,以惊人的速度在次日清晨便蜇遍了后宫每一个角落。再严密的宫墙,也挡不住窥探的眼睛和揣测的私语。
林晚一觉醒来,便敏锐地察觉到偏殿内的气氛已然不同。侍奉的宫女太监依旧低眉顺眼,但那份恭敬中,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甚至……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送来的早膳比昨日更精致,药碗旁甚至多了一小碟晶莹剔透的蜜饯。
“小主,”云苓一边替她梳头,一边压低了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和后怕,“外头……都传疯了!说皇上……对您……”她没敢说下去,但眼中的光亮说明了一切。
林晚看着铜镜中自己依旧苍白、却因昨夜那一番惊心动魄而染上几分复杂神色的脸,心中毫无喜悦,只有沉甸甸的忧虑。蜜饯?是皇帝吩咐的,还是下头人的揣测逢迎?这份突如其来的“恩宠”,是福是祸?
果然,平静并未持续多久。午后,苏培盛亲自前来,神色比往日更凝重几分。
“才人小主,”他躬身道,“皇后娘娘懿旨,宣召六宫妃嫔,申时正于椒房殿赏春品茗。”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皇后娘娘特意嘱咐,林才人病体初愈,又得圣心眷顾,务必……出席。”
务必出席!皇后的反击,来了!而且来得如此之快,如此冠冕堂皇!赏春品茗?怕是鸿门宴!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自己躲不过。皇后这是在用六宫的目光来审视她,用妃嫔的嫉妒来炙烤她,也是在试探皇帝的态度——他是否会为了一个小小的才人,再次拂逆中宫的面子?
申时将至,云苓替林晚仔细妆扮。依旧是一身素净的月白宫装,只在发髻间簪了一支不起眼的珍珠簪子,脸上薄施脂粉,掩盖病容,却依旧透着几分弱不胜衣的楚楚风致。她刻意收敛了所有锋芒,只想做回那个“病弱胆小”的林才人。
踏入椒房殿,那股熟悉的沉水香气混合着各种名贵脂粉香扑面而来,熏得人有些头晕。殿内珠环翠绕,莺声燕语,比上次谢恩时更加热闹,也更加……暗藏机锋。
林晚的出现,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假象)的湖面。瞬间,所有的目光——好奇的、探究的、嫉妒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如同无数根针,齐刷刷地扎在她身上!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般响起,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充满恶意的氛围却几乎令人窒息。
她低垂着头,依礼向端坐凤座的皇后叩拜:“臣妾林晚,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惶恐。
“起来吧,赐座。”皇后的声音依旧温和雍容,带着中宫应有的气度,“瞧着气色是好些了,皇上庇佑,果然是你的福气。”她的话语滴水不漏,既点明了皇帝的“恩宠”,又将自己置于一个宽容大度的位置。
林晚谢恩,在宫女搬来的绣墩上坐了半边。她能感觉到皇后那看似温和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种深沉的、难以捉摸的审视。
“哟,这不是咱们新晋的‘心头好’林才人吗?”一个娇媚却带着浓浓酸意和刻薄的声音响起,如同淬了毒的银针,直刺林晚耳膜。
萧贵妃来了!
她今日穿着一身极其艳丽的石榴红蹙金宫装,云鬓高耸,金钗步摇璀璨夺目,美艳不可方物,只是那双上挑的凤眼里,此刻燃烧着熊熊的妒火和毫不掩饰的杀意!她袅袅婷婷地走进来,甚至未向皇后行全礼,只微微颔首,目光便如同利刃般钉在了林晚身上!
殿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好戏般等待着。
林晚连忙起身,深深福礼:“臣妾参见贵妃娘娘。”
萧贵妃却仿佛没看见她,径直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坐下,端起宫女奉上的茶盏,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声音带着刺骨的讥诮:“本宫就说呢,前些日子还病得快断气了,怎么转眼就活蹦乱跳,还能勾得皇上深夜探视,亲自喂药?这病啊……怕不是装出来的狐媚手段吧?啧啧,江南水乡来的,果然……懂得多。”
这恶毒露骨的指控,如同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所有人脸上!连皇后都微微蹙了蹙眉。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林晚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脸上血色尽褪,屈辱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心脏。她死死咬着下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只能将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臣妾……不敢……贵妃娘娘明鉴,臣妾确是病重,承蒙皇上……垂怜……”
“垂怜?”萧贵妃猛地将茶盏往桌上一顿,发出清脆的响声!茶水溅出,如同她喷薄的怒火!“好一个‘垂怜’!本宫看是狐媚惑主!皇上日理万机,竟被你这种下贱胚子勾引得行此……行此荒唐之事!简直有辱圣德!”
她越说越怒,猛地站起身,指着林晚,声音尖利刺耳:“来人!给本宫掌这个狐媚惑主、不知廉耻的贱人的嘴!打到她清醒为止!”
几个膀大腰圆的嬷嬷立刻应声而出,凶神恶煞地朝着林晚逼来!椒房殿内,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都被萧贵妃这突如其来的、毫不掩饰的暴怒和直接动用私刑的举动惊呆了!
皇后脸色一沉,厉声道:“贵妃!不得放肆!椒房殿岂容你动用私刑!”
“皇后娘娘!”萧贵妃转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疯狂和挑衅,“这等祸乱宫闱的贱婢,若不严惩,何以正宫规?何以儆效尤?娘娘您是中宫之主,难道要姑息养奸吗?!”她直接将皇后架到了维护宫规的位置上!
皇后一时语塞。她不能公然包庇林晚,尤其是在皇帝“恩宠”如此明显的情况下,否则就是坐实妒忌之名。
眼看那几个嬷嬷的巴掌就要落到林晚脸上!林晚绝望地闭上了眼,身体因恐惧而僵硬!她知道,在这椒房殿里,没人能救她!皇帝的庇护,鞭长莫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圣——旨——到——!”
一个洪亮而威严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椒房殿外炸响!瞬间压过了殿内所有的喧嚣!
殿门大开,御前总管太监苏培盛,手捧明黄圣旨,在一队御前侍卫的簇拥下,昂然而入!他面色肃穆,目光如电,扫过殿内众人,最后落在僵持的萧贵妃、皇后和那即将受刑的林晚身上。
所有人,包括暴怒的萧贵妃和面色阴沉的皇后,都不得不齐齐跪倒在地!
苏培盛展开圣旨,声音洪亮清晰,字字如金玉坠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才人林氏,温婉淑德,性行端良。前番病中受惊,朕心甚悯。着即晋封为**贵人**,赐号‘**婉**’,移居**储秀宫西配殿**静养。钦此——!”
**晋封贵人!赐号“婉”!移居储秀宫!**
这道圣旨,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椒房殿每一个人的心头!
萧贵妃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失,眼中是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和滔天的妒恨!她刚骂完“狐媚惑主”、“下贱胚子”,皇帝的圣旨就紧随而至,不仅没有惩罚,反而直接晋封赐号,搬离了乾元宫这个是非之地,给了独立的宫室!这是何等的打脸!何等的回护!
皇后跪在地上,垂下的眼睫掩盖了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皇帝此举,不仅狠狠打了萧贵妃的脸,也让她这个皇后精心准备的“品茗会”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宣告:林晚,他保定了!任何人都休想动她分毫!
林晚跪伏在地,浑身都在颤抖。巨大的冲击让她大脑一片空白!晋封?贵人?“婉”字封号?移居储秀宫?皇帝……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回应萧贵妃的辱骂,回应皇后的试探,也是……在兑现他昨夜那句无声的庇护!
苏培盛宣读完圣旨,目光落在依旧跪伏在地的林晚身上,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婉贵人,接旨谢恩吧。”
林晚如梦初醒,深深叩首,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和难以置信的颤抖:“臣妾……林晚……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抬起头,目光越过呆若木鸡的众人,看向殿外那被御前侍卫肃清的道路。阳光刺破椒房殿的阴霾,落在她身上。
圣旨天降,雷霆护花。
这深宫的第十四课:帝王的回护,是斩向荆棘最锋利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