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三日,林晚强忍着脏腑间残余的隐痛和持续的虚弱感,按时服用那苦涩的解毒汤药。药性温和却持续地涤荡着沉积的毒素,加上刻意的休养,她脸上那骇人的惨白终于褪去几分,虽依旧苍白羸弱,却不再是死气沉沉的模样。
“小主,您……真的要去吗?”云苓替她梳着如瀑的青丝,看着铜镜中那张依旧清减却难掩丽质的脸,忧心忡忡,“您的身子……”
“无妨。”林晚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沉静。她今日特意选了一身素净的月白色宫装,料子普通,只在袖口和领缘绣着几枝不起眼的兰草。脸上未施脂粉,只薄薄涂了一层润泽的香膏,更显得楚楚可怜,弱不胜衣。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一个病体初愈、小心翼翼、感恩戴德的小才人。
“走吧,莫让皇后娘娘久等。”林晚扶着云苓的手站起身,脚步还有些虚浮,却刻意挺直了脊背。
踏出听雨轩门槛的瞬间,一股带着初春寒意的风扑面而来,夹杂着御花园方向隐约传来的花香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这是林晚入宫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走出自己那方小小的囚笼,踏入这九重宫阙真正的核心区域。
通往皇后所居椒房殿的宫道漫长而肃穆。朱红的高墙仿佛没有尽头,琉璃瓦在微弱的日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偶尔有穿着各色宫装的宫女太监匆匆走过,皆低眉顺眼,脚步轻得如同鬼魅,空气中只余下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更添几分诡秘。
椒房殿巍峨庄严,飞檐斗拱,处处彰显着中宫威仪。殿前侍立的宫人个个神色肃穆,眼神锐利。林晚深吸一口气,在殿门外恭敬地报上名号,等候通传。
“宣——才人林氏觐见!”太监尖细的声音穿透厚重的殿门。
林晚垂首敛目,在云苓的搀扶下,迈过高高的门槛。一股浓烈而尊贵的沉水香气混合着暖意扑面而来,与听雨轩的清冷药味截然不同。殿内金碧辉煌,铺设着厚厚的绒毯,落足无声。她不敢抬头,只感觉无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带着审视、好奇,或许还有……不屑与敌意。
她依着规矩,走到殿中,对着那端坐于凤座之上、笼罩在华丽宫装与珠翠光芒中的身影,深深拜下:“才人林晚,叩谢皇后娘娘恩典!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音不高,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感激,在寂静的大殿中清晰可闻。
“起来吧。”皇后的声音温和雍容,听不出丝毫波澜,“赐座。”
有宫女搬来一个绣墩,放在下首稍远的位置。林晚谢恩,小心翼翼地坐了半边,依旧垂着头,姿态恭谨。
“瞧着气色是比前些日子好些了。”皇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李嬷嬷回禀,说你病得厉害,本宫甚是忧心。那些滋补之物,可用了?太医怎么说?”
来了!林晚心头一紧,面上却做出惶恐又感激的模样:“回娘娘,娘娘天恩浩荡,赏赐如此贵重之物,臣妾感激涕零!只是……”她恰到好处地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只是太医前日来请脉,说臣妾病根未除,脾胃虚弱至极,虚不受补,若贸然用了人参燕窝这等大补之物,恐……恐适得其反,伤了根本。故而……故而臣妾只能将娘娘的恩典好生供奉着,待日后身子大安了,再……再慢慢享用。”她将责任推得干干净净,言语间充满了对皇后恩典的珍视和对太医嘱咐的无奈遵从。
殿内似乎安静了一瞬。林晚能感觉到凤座上那道温和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她能闻到那股沉水香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熟悉的甜腻气息?是错觉吗?
“嗯,太医所言有理。身子要紧,那些东西,便留着吧。”皇后的声音依旧温和,听不出喜怒,“你既病体初愈,便该好好将养。宫中姐妹众多,日后也要常来走动,互相帮扶才是。”
“是,臣妾谨遵娘娘教诲。”林晚连忙应道,心中却警铃大作。互相帮扶?在这吃人的地方?只怕是互相算计吧!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依旧规矩的通传:“贵妃娘娘到——!”
萧贵妃来了!
林晚的心猛地提起!长春宫的主人,她心中最大的嫌疑人!她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垂得更低的眼睫下,眸光锐利。
一阵环佩叮当、香风袭人而来。不同于皇后殿内的沉水香,这是一股极其馥郁、极具侵略性的异域暖香。一道穿着嫣红织金宫装、艳丽逼人的身影,如同燃烧的火焰般,摇曳生姿地步入殿中。她发髻高耸,金钗步摇璀璨夺目,容貌果然倾城,只是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此刻却蕴着一层薄薄的寒霜。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萧贵妃的声音娇媚,行礼的姿态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她目光流转,如同带着钩子,瞬间就落在了角落里那个素净单薄的身影上。
“贵妃妹妹来了,坐吧。”皇后笑容依旧雍容。
萧贵妃却不急着落座,反而朝着林晚的方向走了两步,那股浓烈的异香瞬间将林晚包围。林晚只觉得呼吸一窒,胸口那股被强行压下的灼痛感似乎又蠢蠢欲动。
“哟,这位妹妹瞧着面生得很,”萧贵妃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娇嗲,目光却锐利如刀,上下打量着林晚,“气色这般差,莫不是……前些日子惊了圣驾的那位林才人?” “惊了圣驾”四个字,被她咬得又轻又重,如同淬毒的针。
殿内气氛瞬间凝滞。所有目光,包括皇后那温和却深不见底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林晚身上。
林晚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几乎要将她压垮。她强忍着心悸,起身再次深深福礼,声音带着惶恐和恰到好处的虚弱:“臣妾林晚,参见贵妃娘娘。臣妾病体沉疴,污了娘娘的眼,请娘娘恕罪。至于圣驾……臣妾惶恐,实不知陛下为何……驾临寒舍,病中昏沉,未能远迎,已是死罪……”她将姿态放到最低,只字不提“惊驾”,只强调自己的病弱和无知。
萧贵妃看着她那副弱不禁风、诚惶诚恐的样子,凤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和疑虑。这丫头,是真病得糊涂了,还是……装的?皇帝怎么会看上这么个病秧子?
“哼,倒是个知礼的。”萧贵妃轻哼一声,似乎失了继续盘问的兴趣,转身袅袅婷婷地走向自己的座位。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宽大的袖袍似是无意地拂过林晚身旁宫女端着的一碗刚奉上的热茶!
“啊!”宫女一声惊呼,滚烫的茶盏脱手飞出,直直朝着林晚身上泼来!
变故突生!
林晚瞳孔骤缩!她身体虚弱,反应不及,眼看那滚烫的茶水就要泼到脸上!千钧一发之际,她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向旁边一侧身!
“哗啦——!”
滚烫的茶水大半泼在了她素白的宫装下摆和绣鞋上,瞬间濡湿了一大片,热气蒸腾!剩下的溅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殿内一片死寂!
林晚只觉得小腿和脚面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湿冷的布料贴在皮肤上,狼狈不堪。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痛呼出声,脸色瞬间比之前更加惨白。
“哎呀!”萧贵妃掩口轻呼,声音里却听不出多少歉意,反而带着一丝看好戏的意味,“手滑了。林才人,没烫着吧?本宫这袖子,真是不中用。”她的目光落在林晚湿透的裙摆和绣鞋上,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件被弄脏的、不值一提的物件。
皇后微微蹙眉:“怎的如此不小心?林才人身子刚好些。”她看向林晚,语气带着安抚,“快起来,去偏殿更衣,莫要着了凉。”
“谢……谢皇后娘娘,谢贵妃娘娘……不罪之恩。”林晚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在云苓的搀扶下艰难起身。湿冷的裙裾贴在腿上,又冷又痛。她低垂着头,掩盖住眼中翻涌的屈辱和冰冷的怒火。
这绝非意外!萧贵妃的“手滑”,是警告,是羞辱,更是对她这个突然“入了圣眼”的蝼蚁,最直接的打压!那滚烫的茶水,如同一个耳光,狠狠扇在她刚刚迈出囚笼的脸上!
她被云苓搀扶着,踉跄地走向偏殿。身后,隐约传来萧贵妃娇媚的笑语:“皇后娘娘这里的茶,就是香……”
林晚的手指深深掐入云苓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肉里。腿上的灼痛远不及心中的冰冷。
椒房暖殿,暗箭难防。
这深宫的第六课:锋芒未露,亦可招致杀身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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