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找到羽凝时,羽翼上的伤还在渗着金血。
他跪在天界白玉阶前,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殿下……羽澈殿下他快撑不住了!他为了那个凡人,不仅耗损本命神力,甚至……甚至主动剥离神格去换她平安!”
羽凝正在擦拭祖传的圣剑,闻言动作一顿,银白的剑身映出她冰冷的眉眼:“你说什么?”
“我亲眼看见的!”凌风的声音发颤,“他抱着那个凡人,任由羽翼灰斑蔓延,还说……还说就算魂飞魄散也要护着她!那凡人还自残,说自己不配被爱,羽澈殿下为了哄她,又耗了三成神力……”
他没说的是,那天他躲在阁楼外,看着羽澈将温棠圈在羽翼里,看着她哭着扇自己耳光,看着羽澈红着眼眶说“疼在你身,痛在我心”——那画面里的羁绊,已经深到让他恐惧。
羽凝猛地握紧圣剑,剑柄上的宝石被她捏出裂痕:“胡闹!”
她这个弟弟,自小被奉为天界神童,司掌人间试炼时从无偏差,如今竟为了个凡人,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备云辇。”羽凝的声音冷得像冰,“我去会会那个‘特别’的凡人。”
温棠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
她以为是羽澈,跑过去开门,却看见羽凝站在巷口,月白长袍在风中翻飞,背后的羽翼比羽澈的更亮,带着种迫人的威压。
“你是温棠?”羽凝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在审视一件器物,“我是羽澈的姐姐,羽凝。”
温棠的心跳瞬间攥紧,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除了羽澈和凌风之外的天使,对方身上的神圣感太强,让她自惭形秽。
“他……”
“他不在。”羽凝打断她,径直走进阁楼,目光扫过窗台上那个装着星子碎屑的玻璃瓶,又落在温棠手腕上的光尘袋上,眉峰蹙得更紧,“你就是用这些小恩小惠,勾得他连天界都不要了?”
温棠的脸瞬间白了:“我没有……”
“没有?”羽凝冷笑一声,指尖凭空凝出一面水镜,镜中映出羽澈的模样——他正靠在云端,脸色苍白如纸,羽翼上的灰斑已经蔓延到心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金血溢出,“他为了护你,被天界戒律鞭笞了三百下;为了给你续命,剜了半颗神元;为了让你能安稳睡一觉,硬扛着神格剥离的剧痛守在你窗外……这些,你都知道吗?”
水镜里的画面像针,密密麻麻扎进温棠的心脏。
她知道他苦,却不知道他苦到这个地步。
“你说你不配被爱?”羽凝的声音更冷了,“你确实不配。你连他为你受的伤都承受不起,凭什么占着他的心?”
温棠的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满是补丁的衣襟上。
“我……我还给他……”她哽咽着,伸手去扯手腕上的光尘袋,“我把神力还给他,我再也不见他了,求你……求你让他好好的……”
“晚了。”羽凝收回水镜,从袖中掏出两个瓷瓶,放在桌上,“这是‘忘川水’,你喝了,会忘了所有关于他的事,回到你原本的生活,灼痕会消失,苦难也会慢慢平息。”
她指着另一个瓶子:“这个,是给羽澈的。他喝了,会忘了你,神格会自行修复,变回那个天界骄子。”
温棠看着那两个瓶子,像看着两剂毒药。
忘了他?
忘了雨巷里的桂花糕,忘了纸板里的消炎药,忘了星子碎屑的光,忘了他掌心的温度,忘了那句“我在”?
那她这十八年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我不喝。”她猛地后退,撞在墙角的木箱上,发出闷响,“要忘,让他忘好了!我不要忘!”
哪怕记得会痛,哪怕会看着他一点点从自己生命里消失,她也想记得。
羽凝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耐:“凡人就是如此蠢钝,分不清什么是救赎,什么是毁灭。”
她抬手,指尖凝出一道银光,直逼温棠的眉心——她懒得再等,直接动手灌药更省事。
就在这时,阁楼的门被猛地撞开。
羽澈站在门口,脸色比水镜里更苍白,羽翼上的灰斑几乎吞噬了大半冷玉色,显然是强行冲破凌风的阻拦赶来的。
“姐!住手!”他嘶吼着,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神力不受控制地炸开,将羽凝的银光震碎。
羽凝被震得后退半步,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圣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羽澈!你为了她,要与我为敌?”
“她是无辜的!”羽澈挡在温棠面前,后背的羽翼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金血顺着羽毛滴落,在地上晕开一朵朵破碎的花,“要罚,罚我就好!别碰她!”
温棠看着他后背的血迹,看着他摇摇欲坠的样子,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你走啊……”她推着他的胳膊,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掉,“我不值得你这样!你快走!”
羽澈没动,只是反手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发抖:“我说过,我不会走。”
羽凝看着这一幕,只觉得眼前的弟弟陌生得可怕。那个从小跟在她身后、把“天界规则”刻在骨子里的孩子,居然为了个凡人,挡在自己面前,连命都不要了。
“好,很好。”她捡起地上的圣剑,剑身映出她冰冷的笑意,“既然你执迷不悟,那我就只好……连你一起罚了。”
圣剑嗡鸣着,散发出刺目的光,显然是要动用最强神力。
温棠看着那道白光,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猛地推开羽澈,自己迎了上去,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我喝!我喝还不行吗?”
她不能让他因为自己,和姐姐反目,甚至被剥夺神格。
羽澈的瞳孔骤然收缩:“温棠!不要!”
温棠没看他,只是盯着羽凝手里的瓷瓶,泪水模糊了视线:“但我有条件。”
“你说。”羽凝收起圣剑,冷眼旁观。
“我喝了药,忘了他,你就必须保证他平安无事,让他好好做他的天界骄子。”温棠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不准再罚他,不准再提我。”
羽凝挑眉:“可以。”
温棠拿起那瓶忘川水,指尖抖得厉害。
她最后看了一眼羽澈,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看着他想冲过来却被羽凝用神力困住的模样,看着他唇形无声地说着“不要”。
对不起啊,羽澈。
这一次,换我护你。
她拧开瓶塞,将那瓶带着苦味的液体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像火烧一样。很快,她的视线开始模糊,羽澈的脸在她眼前一点点变淡,那些关于他的记忆,像被潮水冲刷的沙画,正在缓缓褪去。
“羽澈……”她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越来越轻,“忘了我……好好的……”
说完,她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羽澈眼睁睁看着她失去意识,看着她手腕上的光尘袋失去光泽,看着她眉心那点属于他的神力印记彻底消失,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羽翼上的灰斑瞬间蔓延至心口,金血喷涌而出。
“姐……你好狠……”
羽凝看着他崩溃的模样,面无表情地收起另一瓶忘川水:“这才是对他最好的结局。”
她转身,挥手将温棠的身体送往凡间一处安稳的农户家——忘了所有的她,该去过属于凡人的、没有天使的生活了。
而羽澈,则被她强行带回天界,锁进了忏悔台最深处。
阁楼里只剩下满地金血,和那个滚落的、空了的忘川水瓶子。
风从破窗吹进来,卷起几片羽毛碎屑,像谁无声的叹息。
有些羁绊,从一开始就注定,要用遗忘来收场。
可他们都不知道,在温棠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攥紧的手心,还残留着一片他羽翼的绒毛——那是他昨夜守在她窗外时,不小心掉落的。
这片绒毛,成了记忆唯一的漏网之鱼,在遗忘的深海里,悄悄亮着一点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