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亚轩的脚踩上第一级台阶。
那一步落下时,脚底像是踏进了一块烧红的铁板。不是烫,是那种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冷,混着一股电流,顺着小腿往上爬。他没停,也不敢停。身后那扇金属门已经无声合拢,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焊死了。光是从头顶一截一截亮起来的,惨白,忽明忽灭,照得墙上的裂缝像一张张咧开的嘴。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
掌心还攥着狼眼吊坠,边缘硌进皮肉里,留下一圈深红的印子。吊坠贴着胸口,冰凉,但皮肤底下却有一股热在烧,顺着肋骨往下走,停在心口的位置。他能感觉到,那里有个东西在跳——不完全是心跳,更像是某种代码,在血管里跑。
SY-09。
三个字突然浮现在脑子里,没有来由,却像刻上去的一样清晰。
他往前走。第二步。
地面开始发光。
一道淡蓝色的纹路从他脚边蔓延出去,像活物一样沿着阶梯两侧的金属墙面爬行。纹路里有字符闪动,不是汉字,也不是英文,是一串串扭曲的数字和符号,一闪即逝。他认不出,可身体记得。每走一步,胸口就抽一下,像被人攥住又松开。
第三步。
“嗡——”
空气震了一下。
墙壁上猛地浮现出画面。
军训第一天,烈日当空。他站在队列里,汗顺着脖子往下流,后背的衣服湿透了。一个身影从旁边走过,脚步很轻,没看他,只是右手不经意地一抬,一瓶冰水滑进了他背包的侧袋。
他回头。
只看到一个背影。
黑色短发,肩线笔直,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那人走得很快,没回头。
画面停在那里,像一张定格的照片。
宋亚轩伸出手,指尖几乎要碰到那人的衣角。
可就在那一瞬——
画面碎了。
不是消失,是像玻璃一样裂开,细密的裂痕迅速爬满整个墙面,然后“哗啦”一声,化作无数闪烁的噪点,被黑暗吞掉。
他僵在原地。
手还悬在半空。
“别拿走这个。”他声音哑了,喉咙发紧,“那是真的……我记着的。”
可他已经想不起那瓶水是什么牌子了。\
也想不起那天自己说了什么。\
甚至,连那个人走路的姿势,都开始模糊。
只剩下一个空洞的感觉——有人关心过我。\
仅此而已。
他靠墙坐下,指甲狠狠掐进掌心。\
痛感让他清醒一点。\
他喘着气,盯着前方幽深的阶梯。\
倒计时开始了。
“记忆清除程序启动。”机械女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没有情绪,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剩余时间:10:00。”
“九分五十九。”
“五十八。”
数字跳得不快,可每一秒都像压在他胸口的石头,越堆越高。
他站起身,继续走。
第四步,第五步。
墙壁上的残影越来越多。\
不再是单一画面,而是碎片化的闪回。
琴房里,刘耀文靠在门框抽烟,烟灰差点掉在钢琴上。他笑着拍他手:“你再碰我琴我揍你。”\
操场暴雨将至,两人为了一个转调争执不下。贺峻霖在远处翻白眼,严浩翔冷笑:“你们俩干脆别练了。”\
医院走廊,心电图平直,他跪在门外,指甲抠进地板缝里,刘耀文躺在里面,脸色惨白。
每一个画面都真实得让他心口发疼。\
可它们不再完整。\
像被剪碎的胶片,拼不回去。
第六步。
他忽然停下。
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记得自己喝奶茶……\
讨厌全糖。\
可具体是多少?
他拼命回想。
贺峻霖递奶茶的画面跳出来。她笑着说:“你又要三分糖?”\
然后是刘耀文的声音:“你又给他买甜的。”
可那句“三分糖,记住没有”,连同刘耀文捏他脸的动作——
没了。
彻底没了。
他瞳孔猛地收缩,呼吸乱了。
“我……”他声音发抖,“我忘了他说过什么?”
不是忘了话,是忘了那份在意。\
忘了他低头看着自己说“笨蛋”时眼角的笑。\
忘了他每次买奶茶前都会确认一遍糖度。
那种被记住的感觉,正在被一点点抽走。
他靠着墙滑坐下去,手捂住脸。\
“刘耀文……”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答应过的……你说过会一直记得这些事的……”
回应他的,只有倒计时。
“八分三十七。”
他猛地抬头,指甲在墙上划出三道血痕。\
痛感让他清醒。\
他不能坐在这儿。\
不能让他们把一切都拿走。
他站起来,继续走。
第七步。
头痛炸开。
不是普通的疼,是那种从颅骨内部撕裂的痛,像有人拿锥子在脑子里搅。他踉跄了一下,扶住墙才没倒下。
眼前画面再次浮现。
琴房关灯。\
雨夜。\
空间狭小,两人挤在一起。\
刘耀文的手卡在他后颈,吻得很深,很急。\
他指甲掐进对方肩膀,口袋里的录音笔轻微震动。\
没人说话。\
只有急促的呼吸,和窗外连绵的雨声。
他记得这一幕。\
记得嘴唇相触的温度。\
记得刘耀文心跳快得像要撞出来。\
记得他手指掐进自己肩膀时的力道。
可就在他沉浸其中时——
触感消失了。
不是画面消失,是他**感受不到**了。
他记得“发生过”,可那份悸动、那份灼热、那份让人喘不过气的亲密——
没了。
像在看一段别人的录像。
他跪在地上,干呕起来,可胃里什么都没有。
“把感觉还给我!”他嘶吼,声音撕裂,“那是我的!那是我们之间的!你们没资格拿走!”
他抬起手,用指甲在金属墙上狠狠划下一道。
血立刻涌出来,顺着指缝滴落。
第八步。
他拖着腿往前走,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淡淡的血印。\
SY-09的纹路顺着他的脚踝往上爬,像藤蔓缠绕。\
掌心的吊坠发烫,几乎要灼伤皮肤。
他用带血的手指,在墙上写下三个字。
“记得你。”
鲜血顺着金属墙面缓缓流下,与墙缝里渗出的荧蓝液体混合。\
突然,那片区域泛起微弱的光,形成一道半透明的屏障,像一层水膜,轻轻颤动。\
墙上的记忆残影碰到屏障,瞬间扭曲、消散。
他喘着气,看着自己的血在墙上蜿蜒。\
像一条不肯闭合的伤口。
屏障微弱闪烁,像他摇摇欲坠的意志。\
他知道撑不了多久。\
可至少,这一刻,他还能守住一点东西。
耳机里突然响起电流声。
滋滋——
然后,一个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别……让他们……带走你的……声音。”
声音极轻,沙哑,带着熟悉的质感。
宋亚轩浑身一震。
“刘耀文?”他猛地抬头,对着空气大喊,“你在哪?!”
回应他的,只有杂音。
“别让他们带走你的声音。”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更轻,像风中残烛,“你弹的……才是真的……”
然后,彻底断了。
宋亚轩站在原地,耳鸣嗡嗡作响。
他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嘴里弥漫。\
痛感让他清醒。\
他低头看着掌心,SY-09的标记突然灼烧起来,像烙铁一样烫。\
他盯着前方。
眼神从迷茫,慢慢变成狠厉。
“你不让我记得,”他低声说,声音哑得不像自己,“我就用痛记。”\
“你不让我见你,我就把门砸开。”
他拖着伤腿,一步步往前走。\
每一步,SY-09的纹路就亮一分。\
血印一路延伸,像一条通往地狱的引路符。
第九步,第十步。
记忆残影疯狂闪现。
刘耀文抽烟烫坏他乐谱,他气得想打人,对方却笑出声。\
医院走廊,他抱着刚苏醒的刘耀文,哭得说不出话。\
琴房里,两人为了一个音符争执半小时,最后一起笑场,抢着笔在谱子上写“等写完就告诉你名字”。
画面闪得太快,像失控的幻灯片。\
每一个都真实,每一个都在破碎。
他闭着眼往前冲,不去看,不去想。
第十一,十二,十三……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少步。
只知道,胸口的吊坠越来越烫,SY-09的标记已经蔓延到手腕,像一道发光的锁链。
终于,前方出现一扇门。
厚重,金属质地,锈迹斑斑。\
门上蚀刻着四个字:
**人格区Ⅰ**
他站在门前,喘着气。\
掌心的标记灼如烙铁。\
他抬起手,贴在门上。
冰冷。
可就在这时——
门缝中,缓缓渗出一股气息。
檀香。
是他熟悉的那款,刘耀文总在琴房角落点的那一瓶。\
可那香味里,混着一股铁锈味。
是血的味道。
他屏住呼吸。
然后,门内传来钢琴声。
《雨滴前奏曲》。
可节奏错乱。\
高音部不断重复敲击同一个键,像是痉挛,又像是求救。\
中间还夹着几个不成调的音,像是有人在挣扎着按琴键。
那不是演奏。\
那是被困住的灵魂,在用尽力气呼喊。
宋亚轩贴耳于门。
心跳与SY-09的纹路共振。
“我来了。”他低声说,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掌心的标记灼烧得更厉害了。
他握住门把手。
铁门,无声开启一线。\[未完待续\]门开了一线。
冷气先涌出来,带着陈年的灰味和铁锈的腥,还有那缕檀香——不是点着的,是浸透了木头、渗进墙缝里的味道,像一个人在房间里待得太久,连呼吸都成了背景。
宋亚轩的手没松。
门把手硌着掌心的伤口,血已经半凝,在金属上拖出一道暗红。他没低头看,只盯着那道缝隙。太窄,看不见里面,但琴声还在响。
《雨滴前奏曲》的片段,断断续续,像卡带的老录音机。
**咚——咚——咚——**
高音键被反复敲击,不是节奏,是挣扎。某个音符卡住了,像是手指抽搐,又像是有人想停下却停不下来。
他把肩抵上去,往前推。
铰链发出一声闷哑的呻吟,门开了半尺。
够了。
他看见钢琴。
一架老式立式琴,摆在房间正中央,漆面剥落,琴键发黄。一只右手搭在键盘上,食指悬在升F键上方,微微颤抖。
那只手苍白得没有血色,指节泛青,袖口卷到肘部,露出一截小臂。
他认得那条手臂。
肌肉线条,血管走向,虎口处一道旧伤疤——刘耀文三年前摔琴凳时撞断的。
可那不是刘耀文的手。
动不了。
它只是悬在那里,像被线吊着,每一次落下,都是机械的重复。
“咚。”
“咚。”
“咚。”
宋亚轩喉咙发紧,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
他撑住门框,指甲刮下一片铁锈。
“别让他们带走你的声音。”耳机里的低语突然回响,“你弹的……才是真的……”
他咬牙,抬脚。
鞋底踩进门槛的瞬间,SY-09的标记猛地一烫,像电流窜进骨头。他踉跄了一下,眼前画面闪现——
琴房深夜,灯关了。\
刘耀文靠在钢琴边抽烟,烟头明灭。\
他低声说:“你写的歌,比我弹的好听。”\
然后把烟掐灭,伸手按在他额头上,笑了一声,“傻站着干嘛?来,合一首。”
记忆碎片一闪即逝。
他喘了口气,走进去。
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无声无息,像从未存在过。
房间比想象中小。四面墙都是金属板,接缝处爬满蓝绿色的霉斑。角落里一台老式服务器嗡嗡运转,指示灯忽明忽暗。空气里飘着细小的灰尘,在唯一一盏吊灯下缓慢旋转。
他一步步走近钢琴。
那只手依然在敲。
“咚。”
“咚。”
他伸手,想按住那只手。
指尖离琴键还有半寸,整架钢琴突然震动。
不是声音,是物理的震颤,从琴体内部传来,像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挣扎。
他猛地后退。
琴盖“砰”地弹开,露出内部缠绕的电线和裸露的电路板。琴弦不是钢丝,而是数据线,密密麻麻连接着背后墙壁上的接口。几根线已经断裂,垂下来,像断掉的神经。
他抬头。
墙上挂着一块显示屏,黑着。突然,屏幕亮起。
白色字符滚动:
【人格模块:Ⅰ-A】\
【状态:不稳定】\
【记忆同步率:17%】\
【情感残余值:高】\
【建议处理方式:格式化】
屏幕一闪,换行:
【检测到外部接入者。】\
【身份识别中……】\
【SY-09,匹配成功。】\
【是否启动人格交互协议?Y/N】
光标闪烁。
宋亚轩盯着那行字,喉咙干得发裂。
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甚至不知道这台机器听不听得见他说的话。
他张了张嘴,声音哑得不像人声:“刘耀文?”
屏幕没反应。
那只手还在敲。
“咚。”
他忽然冲上去,一把抓住那只手。
皮肤冰冷,僵硬,像摸到一截埋在地下的树根。
“别装了!”他吼出来,眼眶发红,“我知道是你!你让我听见声音的!你说‘别让他们带走你的声音’——那你现在算什么?!你把自己弄成一段程序,一段废代码,就为了躲我?!”
他抖着手,把那只手从琴键上拽开。
手指松开的瞬间,整个房间的灯忽地一暗。
服务器嗡鸣声变了调。
屏幕上字符疯狂滚动:
【警告:强制中断输入】\
【情感波动超阈值】\
【人格模块即将崩溃】\
【倒计时:30秒】
“三十秒?”他冷笑,眼里全是血丝,“你就给我三十秒?”
他转身扑向服务器,拳头砸在机箱上:“放他出来!他不是你们的数据!他不是模块!他是人!”
机箱震动,散热口喷出一股白烟。
屏幕上最后跳出一行字:
【交互协议已启动。】\
【接入方式:痛觉同步】\
【确认执行?Y】
光标闪烁。
他盯着那个“Y”。
没有“N”。
他知道这不是选择,是陷阱。
可他也知道,这是唯一的路。
他抬起手,掌心对准屏幕下方的指纹识别区。
血顺着指缝滴在传感器上。
“滴。”
【协议激活。痛觉通道开启。】\
【同步倒计时:3……2……】
他闭上眼。
“1。”
世界炸了。
不是声音,是疼。
第一波是从右手传来的——整条手臂像被塞进碎纸机,骨头、神经、血管,一寸寸被撕开、重组。他跪倒在地,牙齿咬进下唇,血顺着下巴滴落。
第二波是记忆。
不是回忆,是**重演**。
他看见自己站在医院走廊,心电图拉成直线。\
他冲进去,刘耀文躺在那里,脸色惨白。\
医生说“抢救无效”。\
他扑上去抓他的手,喊他的名字,可那人眼睛闭着,一动不动。\
然后——画面跳转。\
刘耀文睁开眼,但眼神空洞。\
他说:“我不记得你是谁。”
疼。
不是心口闷,是像有人拿刀把心脏剜出来,当着他面切碎。
第三波是声音。
无数个刘耀文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你写的歌,比我弹的好听。”\
“笨蛋,三分糖,记住了。”\
“别走。”\
“救我。”\
“杀了我。”
最后一个声音让他猛地睁眼。
他发现自己还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抠着地板缝,指关节发白。汗水混着血,在身下积了一小滩。
钢琴不响了。
那只手垂了下来。
屏幕上,字符变了:
【同步完成。】\
【人格模块Ⅰ-A已解锁。】\
【残余意识上传中……】\
【进度:1%……2%……】
他喘着气,抬头看向钢琴。
琴键上,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字。
不是刻的,是血写的,像从内部渗出来:
**“你来了。”**
他喉咙一紧,眼泪不受控地滚下来。
“嗯。”他哑着嗓子说,“我来了。”
血字慢慢模糊,琴键开始发光。
一个音符响起。
不是错乱的,不是重复的。
是一个完整的音,干净,清澈,像雨后初晴的第一缕光。
然后,第二个音。
第三个。
是《雨滴前奏曲》的开头,但他从没听过这样的版本——慢一点,轻一点,像是有人在黑暗里,小心翼翼地,把旋律拼回来。
他听着,听着,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不是机器在弹。
是他在听刘耀文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