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宿的露天温泉在顶楼,用细密的竹篱精心围出一方私密天地。竹篱上攀爬着夜来香的藤蔓,此刻虽然不在花期,但竹材本身的清香混着水汽,在冬夜的空气里氤氲成一种安宁的气息。
晚上九点,水汽蒸腾如薄纱。温泉池是天然石材砌成的,边缘被打磨得圆润光滑,池底铺着深色的鹅卵石。水温控制在三十八度,恰好人体的肌肤最能感知舒适的温度。抬头望去,大理清澈的星空毫无遮挡地铺展开来——这里的夜空有种高原特有的深邃,像是用最上等的天鹅绒裁成的幕布,上面缀满了细碎的钻石。
韩若珺在沈默的顽强抵抗之下,自己穿上了那条可笑的菠萝泳裤,“扑通”一声跳进池子,溅起的水花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他满足地叹息:“好——舒——服——”
水波一圈圈荡开,撞上池壁又折返,轻轻拍打着沈默的小腿。沈默适应了一会儿,才缓慢地、一寸寸地浸入水中。温热的水流逐渐漫过脚踝、小腿、腰际,最后包裹住肩膀时,他闭上眼睛,感受着疲惫从每一个毛孔里被热意驱逐的过程。
“沈默,”韩若珺游到他身边,水波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你看那颗星星,好亮。”
他伸手指向东南方的天空。沈默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颗孤星,亮得近乎锐利,在深蓝的天幕上独自闪烁着。大理的星空比上海清晰太多,银河像一条淡银色的纱带,隐隐约约横跨天际。视野的边缘,甚至能看见几颗卫星缓慢地移动,像是天空的标点符号。沈默忽然想起在牛津的那些冬夜。圣约翰学院后面的小草坪上,他也曾这样仰望星空。那时他觉得星星是冰冷的、遥远的,像学术世界里那些永远无法抵达的真理——你可以观测、计算、分析,却永远无法真正触摸。那些星光穿越数十甚至数百光年抵达地球时,发出它们的恒星或许早已消亡。这种认知让星空显得更加寂寥。
而现在,星星还是那些星星。物理距离没有改变,光的传播速度没有改变,宇宙的法则没有改变。但此刻,星星的冷光落在温泉蒸腾的热气上,被水汽折射成温柔的光晕;落在韩若珺湿漉漉的头发上,在他发梢凝成细小的光点;落在他们交叠的手臂倒影上,在水面碎成一片颤动的银箔。
星星没有变暖,变暖的是他的世界。
“对了,”韩若珺转身趴在他旁边的池沿,下巴枕在交叠的手臂上。这个姿势让他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依旧像大学时代那个总是精力过剩的男孩。“我今天听到那对夫妇在商量给孩子取名,一个说要用‘诗’,一个说要用‘远’……忽然想到……我们以后……”
他的话没说完,尾音散在水汽里。但沈默明白他的意思——关于未来,关于更漫长的承诺,关于某种超越现在的生活方式。
“不急。”“我知道。”韩若珺把下巴往手背上埋了埋,声音闷闷的,但并没有失望,“就是突然觉得……这样真好。工作,旅行,回家,和你一起。”
他说得简单,像在描述最平常不过的一天。但沈默听懂了那些没说出口的部分——那些关于安稳、关于归属、关于“我们”的全部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