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镜中真相
龙虎山的晨露带着铁锈味。沈砚秋坐在三清殿的门槛上,手里摩挲着那枚青铜戒指,戒面的纹路被体温焐得温热,却驱不散指尖的寒意。谷畸亭消散前的眼神总在她脑海里盘旋,像片沾了血的阴云,怎么也挥不去。
“在想什么?”王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袖口空荡荡的,却仍用右手提着个食盒,步履轻快得不像刚丢了条胳膊的人。
沈砚秋抬头,看见他衣襟上沾着点面粉——准是偷偷去后厨烤红薯了。她接过食盒,打开便闻到甜香,心里那点阴霾散了些:“你的手……”
“没事,太师爷说养三个月就能接回去。”王也在她身边坐下,晨光漫过他的眉骨,在断袖处投下道浅淡的阴影,“倒是你,从昨晚就没怎么说话,谷畸亭的残魂……跟你说什么了?”
沈砚秋摩挲着戒指内侧的“玄音”二字,喉头发紧:“他说,我娘是他妹妹。”
王也的动作顿住了。这个答案太过荒谬,荒谬到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从乱金柝的反噬中清醒。谷畸亭,那个传说中吞噬同伴、玩弄空间的怪人,竟然和沈砚秋的母亲是兄妹?
“我知道这很离谱。”沈砚秋苦笑,将戒指凑到他眼前,“但这戒指不会骗人。你看这刻痕,和归墟盘上的周圣笔迹完全不同,倒像是……女人的字。”
戒面内侧的“玄音”二字,笔锋纤细柔和,尾勾处带着点犹豫的弧度,确实不像男人的手笔。王也想起秦岭石碑上的“炁海之眼”,突然明白过来:“是你母亲刻的。她早就知道谷畸亭的身份,却一直瞒着你。”
沈砚秋点头,眼眶发热:“李玄通吞噬她灵魂时,她肯定认出了血幡里的谷畸亭残魂……难怪她的虚影总在警示我,她怕我知道真相后,会像谷畸亭那样坠入魔道。”
晨光穿过窗棂,在地上拼出破碎的光斑。王也看着她发红的眼角,突然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冰凉,像还浸在秦岭的瘴气里。“不管你是周圣的后人,还是谷畸亭的侄女,你都是沈砚秋。”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这点,永远不会变。”
沈砚秋望着他清亮的眼睛,心里那道紧绷的弦突然松了。是啊,她是谁的后人又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眼前这个人,无论她是黄沙还是尘埃,都愿意伸手接住她。
就在这时,张楚岚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攥着个泛黄的日记本:“沈姑娘!王也!你们看这个!”
日记本的封皮上绣着朵沙枣花,和沈砚秋那块旧帕子上的图案一模一样。沈砚秋的心脏猛地一跳,接过本子时指尖都在发抖——这是她母亲的日记!
“在哪找到的?”
“冯宝宝的包裹里。”张楚岚抹了把汗,“她今早突然说‘玄音的本子’,我们才翻出来的。你自己看吧,里面写的东西……太吓人了。”
日记的纸页已经发脆,字迹却依旧清晰。沈砚秋颤抖着翻开,母亲温柔的字迹跃然纸上,像在耳边低语:
“民国三十三年,秋。周圣先生说,玄阴教的人追来了。他将风后奇门的残卷刻在我腹中,说这样才能护住孩子。畸亭哥哥的大罗洞观越来越不稳定,他总说看到‘门后的东西’,我好怕。”
“民国三十四年,春。孩子动了。周圣先生说,她会继承黄沙之术,也会带着大罗洞观的影子。如果有一天她问起父亲,就说……是个温柔的读书人吧。”
“民国三十五年,冬。畸亭哥哥疯了。他说要‘打开门’,要让所有人都‘进去’。周圣先生为了护我,被他打成重伤。我抱着孩子躲在枯井里,听着外面的厮杀声,像做了场醒不来的噩梦。”
沈砚秋的眼泪滴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原来母亲早就知道她体内有大罗洞观的影子,原来周圣不是叛徒,而是为了保护她们母女才叛出武当,原来谷畸亭的疯狂,从甲申之乱前就开始了。
“后面还有更关键的!”张楚岚指着最后几页,“关于冯宝宝的!”
沈砚秋深吸一口气,翻到最后。母亲的字迹开始潦草,带着明显的颤抖:
“民国三十七年,夏。无根生先生来了。他说冯宝宝是‘容器’,用来封印八奇技的本源。如果有一天她开始‘消失’,就需要周圣的后人用归墟盘重新锁住本源。但代价是……后人会被本源吞噬。”
“孩子,娘对不起你。如果可以,娘宁愿你永远做个普通人,在沙漠里种沙枣树,嫁给喜欢的人,平安过一生。”
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最后一页画着个小小的罗盘,旁边写着行小字:“归墟盘的钥匙,是畸亭哥哥的戒指。”
沈砚秋下意识地摸出那枚青铜戒指,戒面突然亮起,与她掌心的归墟盘碎片产生共鸣。一道金光从戒指里射出,在墙上投射出全息般的影像——那是二十四节谷的密室,周圣正将一枚青铜碎片嵌入冯宝宝的心脏。
“原来如此……”王也喃喃道,“冯宝宝的身体,就是用先天炁矿和八奇技本源做的。归墟盘不是钥匙,是‘锁’。”
沈砚秋突然明白了内景里的画面。她不是要杀冯宝宝,而是要用归墟盘重新锁住即将溃散的本源。而代价……就是被本源吞噬,灰飞烟灭。
“那你打算怎么办?”张楚岚的声音有些发颤,“总不能看着宝宝消失吧?”
沈砚秋看着墙上冯宝宝懵懂的脸,又看了看身边的王也,突然笑了。母亲希望她平安过一生,可如果她的平安,需要用冯宝宝的消失来换,那这样的平安,她宁可不要。
“我娘说,归墟盘的钥匙是这枚戒指。”她举起青铜戒指,金光在她掌心流转,“或许,我能找到不被吞噬的方法。”
王也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眼神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你想干什么?”
“去二十四节谷。”沈砚秋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种斩钉截铁的坚定,“周圣既然能造出归墟盘,就一定留下了后手。我要去找找看。”
“不行!”王也的声音陡然拔高,断袖下的伤口因为激动而渗出鲜血,“内景里的画面不会错!你去了就回不来了!”
“那也不能看着冯宝宝消失。”沈砚秋回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王也,你记得问心崖的碑文吗?‘当以黄沙为刃,斩尽世间伪善’。如果连守护都做不到,这把刀还有什么意义?”
王也看着她眼中的决绝,突然想起在碧游村,她也是这样挡在他身前。这个总是把“别管我”挂在嘴边的姑娘,其实比谁都清楚自己要走的路。
他深吸一口气,松开手,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木盒:“这是太师爷给的‘香檀舍利’,能护住你的三魂七魄。要去,可以,但必须带着这个。”
木盒里的舍利泛着温润的光,带着淡淡的松香味。沈砚秋看着那枚舍利,又看了看王也发红的眼眶,突然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等我回来。”
王也愣住了,手还僵在半空,脸颊上的触感像被火星烫过,又麻又暖。等他回过神来,沈砚秋已经跟着张楚岚和冯宝宝离开了,玄色的衣袂消失在晨光里,像滴入清水的墨。
他握紧手里的木盒,突然朝着门口大喊:“沈砚秋!你要是敢不回来,我就……我就用风后奇门把你从地府里揪出来!”
空旷的大殿里,只有他的回声在盘旋。门槛上还留着她坐过的温度,食盒里的红薯还冒着热气,可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王也缓缓坐下,看着墙上渐渐消散的影像,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断臂处的绷带。他知道沈砚秋不会食言,就像他知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等她回来。
龙虎山的晨雾渐渐散去,露出湛蓝的天空。远处传来冯宝宝清脆的笑声,张楚岚在后面喊着“慢点跑”,一切都像回到了罗天大醮时的平静。
可王也知道,平静只是表象。二十四节谷的秘密,八奇技的本源,还有沈砚秋的命运,都将在那里揭晓。而他能做的,只有相信她,等她回来。
等她回来,一起种沙枣树。
等她回来,告诉她,他早就想好了要娶她。
等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