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第一章 大漠孤烟

西域的瀚海在七月流火中蒸腾成一片扭曲的幻境。赭红色沙丘如沉睡的巨兽，脊背被晒得滚烫，蒸腾的暑气让天际线都泛起了涟漪，仿佛伸手就能捞起一把融化的金箔。沈砚秋伏在一道沙丘的阴影里，玄色短打被汗水浸得半透，紧贴着肩胛骨的弧度，勾勒出常年与风沙相搏的利落线条。

她指尖捻起一撮滚烫的沙砾，骨节分明的指腹上覆着层薄茧，那是常年操控骸骨留下的印记。沙砾在掌心簌簌滚动，忽然间毫无征兆地竖起，像一群警觉的细蛇——三里外，有东西正破开沙层，带着腥腐的炁息朝这边逼近。

“啧，追了三天，这群阴沟里的耗子倒是比骆驼还耐渴。”沈砚秋低骂一声，反手将背上的青铜罗盘扣在腰间。罗盘巴掌大小，边缘铸着二十四节气的古篆，盘面却非寻常的天干地支，而是刻着八道扭曲的纹路，像八条被困在铜胎里的蛇。此刻，代表“冬至”的纹路正泛着微弱的红光，如同濒死者的脉搏。

她猛地起身，玄色身影在沙丘间疾掠，裙摆扫过之处，沙粒竟如活物般拱起，露出底下埋藏的嶙峋白骨。那是片被风沙掩埋的废弃畜场，多年前曾是异人组织“黑煞”豢养改造动物的据点，如今只余下遍地枯骨，成了她最好的武器库。

“沈砚秋！留下周圣遗物，饶你全尸！”

粗犷的喝声裹挟着尸气撞来，五道青灰色身影从沙碛下破土而出，他们的皮肤呈现出尸蜡般的半透明质感，眼眶里跳动着幽绿磷火——正是玄阴教的“尸魔卫”。为首者手持一柄缠满黑发的骨鞭，鞭梢扫过沙丘，竟在岩石般坚硬的沙层上留下五道深沟。

沈砚秋足尖点地，身形骤然拔高。就在她腾空的刹那，脚下的沙地轰然炸开，数十具牛羊骸骨破土而出，关节处泛着金属般的冷光。“黄沙掩骨，起！”她清叱一声，左手结印，右手五指虚握。那些骸骨便如被无形之线牵引，瞬间组合成三具高达丈许的骨傀儡，肋骨展开如蝙蝠翼，颅骨中燃起与尸魔卫同源的幽火，却带着截然不同的凛冽杀意。

“雕虫小技！”尸魔卫首领狞笑一声，骨鞭陡然暴涨，黑发如活物般缠上最左侧的骨傀儡。只听“咔嚓”脆响，那具由黄牛骸骨构成的傀儡竟被黑发勒得粉碎，骨渣混着沙粒簌簌落下。

沈砚秋眼神一凛。这些尸魔卫比她情报中更强，显然是用了某种燃烧尸气的禁术。她指尖划过腰间罗盘，“小寒”纹路亮起，第二具骨傀儡猛地张开巨口，喷出一股裹挟着砂砾的龙卷风。沙暴中，无数细小的骨针如暴雨般射出，逼得尸魔卫连连后退。

“抓住她的罗盘！教主说了，那是开启二十四节谷的钥匙！”

另外四名尸魔卫呈扇形包抄而来，他们的手掌化为利爪，指甲缝里渗出暗红色的粘稠液体，落在沙地上，竟让滚烫的沙子发出“滋滋”的腐蚀声。沈砚秋操控着最后一具骨傀儡迎上，同时身形急退，试图拉开距离。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那名首领突然咬破舌尖，一口黑血喷在骨鞭上。整条鞭子瞬间活了过来，黑发根根直立，如同一群嗅到血腥味的蚂蟥，无视骨傀儡的拦截，径直朝沈砚秋缠来。

“糟了！是‘血祭牵魂’！”沈砚秋瞳孔骤缩。这门术法能暂时借用死者的怨念，速度快得离谱。她仓促间侧身，却仍被一缕黑发扫中左臂，顿时感到一股阴冷的炁流顺着伤口钻进经脉，像是有条冰蛇在血管里钻动。

骨傀儡失去操控，轰然倒塌。尸魔卫抓住这转瞬即逝的破绽，四柄利爪同时朝她心口抓来。沈砚秋咬碎舌尖，一口精血喷在罗盘上。“大暑·沙海！”

刹那间，以她为中心，方圆十丈的沙地突然塌陷，化作一片沸腾的骨海。无数残缺的骸骨从沙下翻涌而上，形成一道旋转的骨墙，将尸魔卫暂时阻隔在外。但沈砚秋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她的炁正在被那缕尸气快速消耗，左臂已经开始发麻，再过片刻，恐怕连站立都困难。

就在她思索退路时，一道懒洋洋的声音突然从骨墙外侧传来，带着点京片子特有的拖腔：“我说几位，大中午的在沙漠里打打杀杀，不热吗？”

尸魔卫们动作一滞。沈砚秋也愣住了，这声音陌生得很，却透着种让人莫名安心的沉稳。她透过骨墙的缝隙望去，只见一道月白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沙丘顶端，那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道袍，手里摇着把竹骨折扇，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干净的下颌和一抹似笑非笑的唇线。

“哪来的野道士，敢管我玄阴教的事？”尸魔卫首领厉声喝问，骨鞭再次扬起。

月白身影轻笑一声，折扇“唰”地展开，遮住半张脸。“玄阴教？没听过。不过你们这群玩意儿，身上的味儿也太冲了，贫道这鼻子可受不了。”他说话间，足尖在沙地上轻轻一点。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原本狂暴翻涌的沙海突然变得粘稠，仿佛被冻住的糖浆。尸魔卫们的动作也随之变慢，像是陷在无形的泥沼里，每移动一寸都显得无比艰难。沈砚秋瞳孔微缩——这是……奇门遁甲？而且是对空间流速的精准操控，比她见过的任何奇门术士都要举重若轻。

“是风后奇门！”尸魔卫首领失声惊呼，脸上第一次露出恐惧，“你是王也？武当山那个……”

“嘘——”王也竖起一根手指，折扇在掌心轻轻敲着，“贫道只是个路过的，不想惹麻烦。但你们追杀的这位姑娘，贫道恰好认识。”他抬起头，帽檐下露出一双清亮的眸子，眼尾微微上挑，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狡黠，“不如这样，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贫道带这位姑娘走独木桥，如何？”

“痴心妄想！”尸魔卫首领色厉内荏地吼道，强行催动尸气，骨鞭突破空间束缚，带着破空之声直取王也面门。

王也却像是没看见那致命的骨鞭，只是朝沈砚秋眨了眨眼。“姑娘，借你的沙子用用？”

沈砚秋反应极快，尽管左臂剧痛，仍瞬间解开封印。被定住的沙海骤然复苏，在王也身前凝聚成一面厚实的沙盾。骨鞭狠狠抽在盾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沙盾应声而碎，骨鞭的去势却也被卸去大半。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王也动了。他身形如鬼魅般滑出半步，折扇点向尸魔卫首领的手腕。那动作看似缓慢，却恰好落在对方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刹那。只听“咔嚓”一声，首领的腕骨应声而断，骨鞭脱手飞出。

“撤！”首领捂着断臂，眼神怨毒地看了两人一眼，带着残余的尸魔卫化作几道青烟遁入沙下。

沙海渐渐平息，骨傀儡的残骸重新沉入地底，仿佛刚才的激战从未发生。王也收起折扇，走到沈砚秋面前，目光落在她流血的左臂上，眉头微蹙：“玄阴教的‘蚀骨血’，你怎么惹上这群疯子的？”

沈砚秋没有回答，反而警惕地后退半步，右手仍按在腰间的罗盘上。“阁下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炁纯净而浩瀚，像深不见底的湖泊，却又带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随性，与武当山那种清规戒律森严的气息截然不同。

王也挠了挠头，似乎有些无奈：“都说了，路过。不过嘛……”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落在沈砚秋腰间的罗盘上，“贫道卜了一卦，说今日在西漠会遇到一位‘携沙带骨，身负八奇’的贵人。看姑娘这手段，还有腰间这物件，应该就是你了。”

沈砚秋心头剧震。八奇技的秘密是她最大的底牌，连哪都通的高层都知之甚少，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道士怎么会……

不等她细想，王也忽然“嘶”了一声，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臂。月白色的道袍袖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细细的血痕，鲜血正缓缓渗出。那伤口边缘泛着淡淡的金色，竟像是被某种蕴含炁的锐器所伤。

“好家伙，姑娘你这沙子里还藏着这手呢？”王也苦笑一声，抬手按住伤口，一股温和的炁流涌出，暂时止住了血，“贫道刚才要是再慢半分，这条胳膊怕是要被你这‘沙刃’废了。”

沈砚秋这才想起，刚才情急之下，她确实在沙盾里藏了几缕凝练到极致的沙刃，本是防备尸魔卫反扑，没想到竟误中了这个突然出现的道士。她看着对方手臂上那道与自己伤口同源的金色痕迹，心中疑窦更深——这人的炁路，竟与罗盘上的纹路隐隐呼应。

“你到底是谁？”她再次问道，语气中少了几分警惕，多了几分探究。

王也叹了口气，仿佛做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他摘下头上的道帽，露出一头略显凌乱的黑发，和那张在异人界早已声名鹊起的脸。“武当，王也。”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投向那枚青铜罗盘，眼神变得深邃，“姑娘，你这罗盘，是周圣前辈的遗物吧？”

“周圣”二字入耳，沈砚秋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那是她家族最大的秘密——她并非什么无名散人，而是当年创立风后奇门、后被武当除名的周圣的直系后裔。这个秘密，她以为早已随着家族的覆灭被埋进了沙漠深处。

见她神色剧变，王也便知自己猜中了。他上前一步，声音低沉下来：“二十四节谷的残卷，是不是就在你手里？玄阴教要找的，根本不是钥匙，而是解开风后奇门最后一式的方法，对不对？”

沙漠的风突然变得凛冽，卷起漫天黄沙，模糊了两人的身影。沈砚秋看着眼前这个自称王也的年轻道士，看着他手臂上那道正在愈合的伤口，忽然觉得，这片沉寂了数十年的大漠，恐怕要因为他们的相遇，重新掀起惊涛骇浪了。

她缓缓松开按在罗盘上的手，任由风沙吹乱自己的发丝。“你想知道什么？”

王也迎着她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比如，你打算用那残卷，复活谁？”

话音未落，沈砚秋腰间的罗盘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八道纹路同时亮起，映得两人脸上忽明忽暗。远处的天际线，一朵巨大的乌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逼近，那不是自然形成的云层，而是裹挟着无边尸气的玄阴教主力。

王也收起笑容，折扇再次展开，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看来，咱们得先打完这一架，再慢慢聊了。”

沈砚秋深吸一口气，掌心再次腾起沙雾。这一次，她没有再隐藏实力，整片沙漠都仿佛在她的操控下微微震颤。“我的事，不用外人插手。”

“啧，都这时候了还嘴硬。”王也无奈地摇摇头，脚下突然泛起一圈淡金色的光晕，正是风后奇门的起局之象，“贫道说了，相遇即是缘。你的麻烦，从现在起，贫道管了。”

黄沙与金光在大漠深处交织，一场关乎八奇技秘密的追逐与守护，就此拉开序幕。而远在千里之外的龙虎山，正在参加罗天大醮的张楚岚突然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莫名其妙地说了句：“怎么感觉，有什么了不得的人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