磁带在摄像机里发出最后一声轻响时,楼道的橘黄色灯光突然暗下来。林清源低头看向取景器,时间戳已经跳到03:00:01,比刚才多了一秒,像是卡住的齿轮终于开始向前转动。他摸了摸左手小指,齿轮印记的温度还没散去,指尖沾着的黑色液体不知何时变成了银灰色,在灯光下泛着金属光泽。
电梯井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林清源冲过去按亮下行键,轿厢却卡在三楼不动,显示屏上的数字疯狂闪烁,像盘卡住的磁带。他想起周深走进电梯时的背影,突然意识到刚才的画面里,电梯按钮上沾着的不是灰尘,而是半透明的齿轮油渍——和钟楼主机里的润滑油一模一样。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师兄发来的照片:拆迁区的地基下,挖掘机挖出个生锈的铁盒,盒盖是齿轮形状,锁孔里插着半盘磁带。照片的角落,有个断齿的黄铜齿轮正卡在履带里,齿牙间的血渍已经变成暗红色,与摄像机里周深拍到的那枚完美重合。
"他们说铁盒里有盘录像带,画面是钟楼爆破前的最后三分钟。"师兄的语音带着喘息,"还有,盒底刻着行字:'第七个影子的齿轮,会卡住时间的倒转'。"
林清源突然想起车筐里的磁带。他冲下楼时,旧自行车的车胎不知何时鼓了起来,车把上挂着的摄像机模型正在转动,镜头里映出拆迁区的方向,有团银灰色的烟雾在缓缓上升,烟雾的形状像极了倒转的钟面。
磁带盒在掌心发烫。他对着光举起磁带,看见暗盒里的黑色轨迹正在褪色,露出底下藏着的银灰色纹路,织成个微型的钟楼剖面图。最顶层的位置,有个极小的人影,正举着摄像机对准齿轮组,人影的脚下,踩着半块带血的指甲。
"当——"
第十五声钟响从地底传来。林清源的脚下突然震动,低头看见人行道的裂缝里,渗出银灰色的液体,液体流过的地方,浮现出串齿轮状的脚印,从拆迁区一直延伸到电视台的后门。他想起周深总说,录像带的磁粉里藏着走过的路,"只要磁带还在转,脚印就不会消失。"
电视台机房的门虚掩着。林清源推开门,看见三年前的电脑屏幕还亮着,周深未完成的纪录片片头正在循环播放。标题栏里的"第七版"旁边,多了行银灰色的小字:"补录于2023年秋"。剪辑台上的笔记本摊开着,最新一页画着两个重叠的齿轮,一个标着"3:00",一个标着"3:01",齿轮的咬合处,写着"影子的时差"。
摄像机突然自动开机。取景器里跳出铁盒里的画面:钟楼顶层的照明灯彻底熄灭前,周深举着摄像机冲向主机,手指在接口处犹豫了半秒,最终把磁带插了进去。画面在这时剧烈晃动,能看见他的影子被齿轮组缠住,影子的手腕处,正有个银灰色的齿轮在缓缓转动。
"它要的不是第七版纪录片,是第七个愿意交换影子的人。"周深的声音从电脑音箱里传来,清晰得像是在耳边,"我试着把影子留在磁带里,却忘了时间会倒转,倒转的齿轮会把过去的影子送回来。"
林清源的目光落在剪辑台的抽屉里。那里藏着七盘磁带,标签上的日期从三年前的周一排到周日,最后一盘的标签被撕去,露出底下的银灰色底壳,上面刻着个小小的"源"字。他突然明白,周深说的"备份七份",不是指素材,而是七个不同时间的影子。
"当——"
第十六声钟响让电脑屏幕突然黑屏。屏幕里映出林清源的脸,他的右眼眼角,不知何时多了个淡红色的印记,形状像个断齿的齿轮。屏幕下方的主机突然发出倒带的声音,弹出的磁带里,渗出银灰色的液体,在桌面上画出条线,与机房墙上的时钟相连,时钟的指针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前跳动。
他抓起第七盘磁带插进电脑。画面里突然跳出无数个重叠的瞬间:周深在钟楼里奔跑的背影,自己冲向门口的侧影,电梯里悬浮的黑影,铁盒里的齿轮组……所有画面最终定格在爆破前的最后一秒,周深的摄像机镜头对准天空,那里有个银灰色的圆环正在缓缓闭合,圆环的边缘,有七道影子在依次消散。
"时间开始向前转了。"周深的声音带着释然,"第七个齿轮卡住了倒转的钟,现在,影子该回到自己的时间里了。"
画面突然切换到拆迁区。挖掘机正在吊起铁盒,阳光穿过云层照在盒盖上,齿轮锁孔里的磁带突然弹出,在空中转成个银灰色的圆环,圆环里飞出无数细小的磁粉,像群归巢的鸟,纷纷落回各自的磁带里。
林清源的左手小指突然不再刺痛。他低头看见齿轮印记正在褪色,指尖的银灰色液体顺着纹路流回磁带,在标签上拼出个完整的齿轮。手机在这时收到最后一条消息,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照片:钟楼的废墟上,有朵银灰色的花正在绽放,花瓣的形状是倒转的钟面,花心处,半块带血的指甲正在慢慢融化。
摄像机的时间戳跳到03:02:00时,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林清源走出电视台,看见车棚里的旧自行车正在自动上锁,车筐里的磁带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片银灰色的花瓣。远处的拆迁区,挖掘机正在平整土地,阳光洒在新翻的红土上,没有任何齿轮的痕迹。
他举起摄像机最后一次按下播放键。画面里是三年前的周深,正对着镜头整理衣领,身后的钟楼在阳光下泛着金光。"第七版纪录片,终于能按时杀青了。"他笑着挥手,右眼的眼角没有疤痕,只有枚小小的摄像机吊坠在反光。
磁带在这时自动弹出,落在地上转了最后半圈,停在片银灰色的花瓣旁。林清源弯腰去捡时,看见花瓣的纹路里,藏着行极小的字:"时间不会倒转,但影子会带着记忆回来。"
远处的工地传来汽笛声,像极了磁带结束的提示音。林清源把磁带放进衣兜,转身走向晨光里,左手小指的旧疤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只有在阳光下,才能隐约看见道银灰色的痕迹,像个永远不会消失的齿轮,提醒着他那盘转了七圈的磁带,和那个终于归位的影子。